凄厉的惨叫随着她的动作一声声传来,又在金属没入皮肉的摩擦声中逐渐断掉。
时间静悄悄的过去,姜锦闭上眼,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尽管知道自己杀的是该杀之人,但她确实也无法把了结人的性命当成是砍瓜切菜。
她的衣衫下摆已经被染上了斑驳的红,脚步一挪动,就像一道血色的风。
风在摇曳,她在微微地颤抖。
她顿住了。
忽然,姜锦感觉右肩肩头被人轻轻一拍,扭头,便见原本站在她身后几丈远的裴临走到了她身侧。
他的宽厚掌心停在她的肩头,什么也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姜锦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左手,短暂地落在他的手背上,紧接着,却又将他的手拿了下去。
她定了定神,像是从短促的合握中汲取了一丁点力量,继而低声道:“我可以。”
裴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站在她的附近。
看血漫过她的靴尖,看她最后又走到了那匪首跟前,穿喉一剑了结了前世仇怨。
她像是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裴临亦然。
直到回去的路上,姜锦的心情依旧称不上痛快。
她不是以鲜血为乐的怪物,快意的是报仇,杀戮却只会让她觉得烦闷。
裴临瞄了一眼身后雀跃的男人们,驾着逐影往俏俏身边靠近了些。他说:“听到他们方才怎么形容你吗?”
姜锦其实尚还精神恍惚,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裴临没说,只是眼神示意她仔细听身后那群人怎么说。
“好家伙,真没想到啊,我们姜校尉竟如此生猛,那架势,我以前村里的阉猪匠都赶不上……”
“有好处拿都堵不上你的嘴,小心姜校尉一会儿把你小子也阉了。”
姜锦嘴角一抽,理智瞬间回笼。
……好像还是给他们留下了奇怪的印象。
不过也不是坏事,近来未有战事,范阳称得上是风平浪静,现下受她管辖的人,就算信服,也大多是因为她理智或者是有点脑子的那一面。
今天终于见了血,倒叫他们从另一个角度认识到她了。
军营这种地方,不怕恨人,就怕不够狠。
裴临和她想法一致,道:“你如此处置,他们想来只会更敬畏于你。”
“有也是意外之喜了,”姜锦语意平静,已然冷静了下来,她说:“倒也不是为了笼络,为我的私事,刚刚杀上山去的时候有不少人受伤了,这土匪窝里截获的金银,自然要给他们分下去。”
姜锦重重一叹,既而扬眉看向裴临,“那你呢,裴校尉,你还带着自己的人来了,我又该怎么酬谢你?”
方才在他身边,她瞧见了那眼熟的元松元柏两兄弟。
裴临轻笑,道:“不必了,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应该的。”
话虽如此,姜锦还是不想欠他人情。但回去之后,她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东西好送,裴临也不缺阿堵物,只好先搁置了。
只是回去之后,姜锦还是忍不住琢磨了好几回,那只一度逗留在她肩头的手。
在所有人都畏惧鲜血、畏惧像她这样平素还算温和的人突然爆发出来的凶狠的时候,只有他,始终不远不近地立在她的身侧,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却一直支持着她的一举一动。
姜锦忍不住想,要是她干脆没有前世的记忆,又或者这一世出现在她眼前做这一切的人……不是他就好了。
可惜,她的想法左右不了既定的事实。
姜锦苦恼地抓了抓头,被子一蒙睡了。
最近备战备得紧,大夫人那边似乎得到了什么风声。营中忙得不可开交,什么都比不上晚上回来睡个好觉重要。
她和裴临也都有了各自的安排。
裴临于练兵一道上有些浑然天成的造诣,薛靖瑶索性把他丢到了城防刘绎刘将军那边训练新兵去了。
而姜锦也被调去了城防,管着一个小队、百来号人。
都在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姜锦甚至没有办法降低他的存在感。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裴临就好像幽魂不散似的,所有理应会碰到的场合,姜锦都会见到他,那些他不应当出现的地方,她也总能“意外”偶遇他的身影。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见风就长的野草,漫山遍野,亟待一个引燃的火星。
直到中秋那日。
团圆佳节,营中从午后就渐渐空了下来,只留值守之人,其他人都回去了。
然而姜锦已无亲眷可圆,她本就是孤女,养父姜游去世后哪还有亲人,平素不觉得有异,这个时候,却还是难免会感到孤独。
姜锦挂念着凌霄,下晌索性去抱了抱佛脚,到庙里许了愿敬了香,为她祈福。
回来之后,她很意外地看到了裴清妍身边的侍女来到了她住所门前。
侍女言道,少夫人想着她孤身在外,问她可愿意一起来用饭。
姜锦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若是上辈子的裴清妍,她兴许会答应。不过这辈子她们非亲非故,凑在一起也只是图惹尴尬。
到了晚间,忽闻有人叩门,姜锦去开门,见是裴临。
姜锦这才想起,这位处境和她也差不离。她还算有些朋友,而他性子独,甚少与人交心来往,比她这个孤儿还孤。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姜锦只在心里揶揄了一句,她嘴上只道:“你怎么来了?”
裴临说:“今晚没有宵禁,东城有灯市,去看吗?”
中秋多是赏月,赏灯的习俗北面是没有的,但是每逢突厥来犯,东城的受损都不小,为安民心,薛靖瑶每逢大节,都会命人在此处设下灯市,让人好生热闹一番。
姜锦撇撇嘴,心里其实还是高兴的,她说:“你这儿哪是邀约的语气,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要和我去办公事。”
屋外灯火通明,屋内残灯一盏,这样的落差没谁乐意接受。
姜锦原本的打算是早点睡,混过一晚,她还安慰自己,外面人多得很,没什么好看好玩的。
但现在听裴临提及灯市,她发现,她还是想去的。
只是不想一个人去罢了。
裴临挑了挑眉,只问:“是公事,那你可来?”
姜锦没说话,也不带门,转身回院子里牵她的马去了。
回来的时候,她跨坐在马背上,叉着腰看裴临,颐指气使道:“还不走?”
裴临低眸,掩饰笑意,清了清嗓子后才道:“好,我们走。”
气氛大好,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天,谈着没油少盐的闲话。
耳畔人声喧嚣,还有小孩举着陶叫子一路吹,他们时常听不太清彼此在说什么,却不觉得吵闹。
已经数不清有多久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象了,姜锦心情很好。
在长安头一年,她也是爱热闹的,后来就不行了,没那个力气去看什么灯市,凌霄就会出去,回来给她带一只最精致、最耀眼的花灯。
只不过,一盏灯再耀眼精致也比不过眼前这么多盏灯。
其实这些灯都很简陋,经不起细赏。但姜锦还是停住了脚步。
闪烁的火光映在她的眼瞳,为她粉润的颊边也染上了一层细腻的红。
如真亦幻,似梦还真。
裴临呼吸一滞,也顿住了脚步。
想不起来多久没有和她这样不带任何目的地相处了。
前世是他心中有愧不愿面对,这一世,却是他苦心孤诣、步步为营。
他把握着刚刚好的距离,把握着可以接近却不让她讨厌的尺度……
可是现在,他只想靠近。
越近越好。
回过神时,他已经不知不觉凑到了姜锦身边。
望着她眼睫间悦动的光芒,鬼使神差的,裴临忽然发问:“喜欢吗?”
其实本不应如此轻率地把这样的话说出口。
因为这一世他和她的感情,根本还没有到他谋算好的火候。
可是他无可再忍了。
压抑自己、画地为牢的每一天,他都在辗转反侧中度过。
再拖下去,又能酿成什么结果?
姜锦听懂了裴临在问什么。
她讶异地抬起眼睫,望向了他坚定的、却又夹杂着些闪烁的双眸。
她意外、却也没那么意外。
她不是傻子,傻到都感受不到他释放出来的那些好。
男女之间,这样的情愫硬要说是什么兄弟之情,连自欺欺人的分量都是不够的。
姜锦收回了目光,却没有羞赧低头,而是继续抬眸,看向了天穹之上的满月。
又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啊……
她也想起了那个提着灯笼、黑黢黢的晚上。
所有人都道,裴节度和他的夫人,是在一次次性命攸关的时候产生的感情。就像狂风中摇曳的吊桥,而他们在摇晃的栈板上逐渐滑拢靠近。
可是姜锦知道,不是这样的。
这份感情并没有旁人想来那般浓烈,平时都只浸润在那些乏味的细节里,一起做事、一起练剑、一起在冬日的早上冷得打哆嗦,分食一只热腾腾的胡麻饼。波澜不惊,细水长流。
眼下,命运的车轮复又转动,可这一次,姜锦有些看不清车上和自己同行的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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