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靖瑶不笑的时候,那冰寒老练的眼神几乎可以止小儿夜啼。不过眼下是亲家见面,而非仇人相见,她的脸上还算挂着和煦的笑。
不知是不是姜锦的错觉,她总觉得薛靖瑶的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了她的后颈上。
再抬眼时,薛靖瑶却已经转而看向了王氏。
她说:“云州风水养人,单看裴夫人和裴姑娘的身形样貌,便可窥一二。”
这句话其实很古怪,像是男人说的。王氏却听出了薛靖瑶的弦外之音——这两个称呼,可不像是称呼姻亲。
想到来之前,丈夫耳提面命说一定要保住这桩亲事,万不能让女儿被休弃回家,王氏隔着茶几捏了捏裴清妍的手背,硬着头皮开口。
“亲家之间说话,何需如此客套?清妍嫁给了你们卢家,那就是你们卢家的人了。到底年纪还小,孩子心性,大夫人日后该教教该罚罚,总还是能成器的。”
薛靖瑶没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姜锦坐在后头,能看出来王氏是怵她这个亲家母的。
倒也不是王氏气场太弱,只是那在战场上劈敌人脑袋如砍瓜切菜的卢节度,在薛靖瑶这个母亲面前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寻常人畏惧于她实属正常。
若不是重来一世,姜锦也是会怕她的。
王氏絮絮地往下说着,“大夫人事忙,我便陪着清妍在这儿多待一些时日,多教一教她……”
薛靖瑶闻言,笑了笑,不甚客气地出言道:“裴夫人教了十多年了,想来也不差这几日罢。”
话里的讥讽之意漫溢。
意思便是,教养了十多年也就这样,多留一会儿又有何用?
在座的都不傻,都能听懂。
若非被王氏及时摁住,裴清妍能拍着桌子直接跳起来。
然而王氏却来不及捂女儿说话的嘴,裴清妍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她立马反唇相讥:“都说卢大夫人女中豪杰有勇有谋,可今日一观,却也是只会拿旁人母亲来说嘴的人物罢了!”
王氏被裴清妍的动作唬了一跳,赶忙拉扯着她的袖子,沉声道:“说什么浑话?反了教了不成?快坐下!”
“气性还挺大,”薛靖瑶忽然失笑,“不过,天大的气性,也不如做事之前,多考虑考虑后果。”
她娓娓说来,话音不疾不徐,却一字一顿、极有压迫感,“今日,我也不绕什么圈子。这桩姻亲,虽是老卢当年还在时和裴家定下的娃娃亲,但是实在是不相配。”
“我卢家没有取消这桩亲事,是信守诺言,以免他日旁人说嘴,我们卢家一朝发达了,就看不上旧日盟约。”
“那你们裴家,纵容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我竟看不明白了,总不能……是专程是为了打我们的脸?”
姜锦眉心一跳。
这位卢大夫人果然名不虚传,云山雾罩之间,她竟这么快就觉出裴家——或者说是裴焕君的意图有异了。
紧接着,她便听见薛靖瑶继续道:“什么替嫁什么偷转身份,那日发生的事情,我想听人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解释给我听。”
还愿意听、愿意深究原因,那便是还有转圜的余地。王氏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拿胳膊肘拐着一旁的裴清妍,压低了嗓音道:“快些,回大夫人话。”
裴清妍鼓着气,脸涨得通红,开不了口。
上首的薛靖瑶却一直没再看裴清妍。她的目光流转,落在了正低垂眉眼的姜锦身上,随即蜷起四指,伸手闲闲指向了她。
“你既是裴家的义女,那便由你来解释,如何?”
作者有话说:
此时,裴临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bushi)
——
? 第35章
祸水忽然东引, 堂前的气氛陡然一凝,一时间,三个女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姜锦身上。
王氏下意识攥紧了圈椅的扶手, 眼中是显而易见的紧张, 想来是在懊恼, 来之前没顾得上和姜锦这边通气。
视线的中心, 姜锦缓缓抬眸,撞进薛靖瑶波澜不惊的眼神。
只这一眼,姜锦便能感觉得出来, 这位老谋深算的卢大夫人,绝非一时兴起才想到要盘问她。
姜锦站起身,进退得宜地朝上首之人行礼。
薛靖瑶微眯着眼,屈起的指弯摩挲着自己的虎口,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眼神淡淡的,却已足够有威压。
形势比人强, 在这里, 她想打量谁,绝不需要谁的允准。
裴清妍枯坐在一旁, 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下唇都被她咬得发白。
纵然她已经做好了为自己所为付出代价的准备, 但如此当着她的面去一点点剖析她做了什么又有什么后果, 也确实太打击人了。
所以, 尽管姜锦能感受到薛靖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却还是迟迟没有开口。
薛靖瑶察觉到她的犹疑, 转而扫了一旁的裴清妍, 像才发现什么大事似的, 讶然开口道:“是我不周到了,这当着人面,有些话终归不好说。裴夫人,还请你和你的女儿去前头等候片刻,一会儿聊完了,再请二位来喝茶。”
显然不是商量的语气,然而这桩亲事本就算高攀,若非有娃娃亲,轮不轮得到裴清妍头上还两说,现在又横生了这样的枝节,所以王氏讪讪的,却也只好跟着丫鬟出去了。
裴清妍倒不需要别人攀扯,这里气氛压抑,她本就抬腿欲走。
堂前只剩一主一客两人,薛靖瑶看起来倒松快不少,她扬了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态。
再不开口,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姜锦没有扭捏作态,也没有为谁讳言,把从送嫁的车队启程起、与裴清妍有关的一五一十都说了清楚。
连同后来从裴临那知道的部分,亦是悉数道来。
姜锦不觉得自己的隐瞒会能帮到谁,这些事情,只怕上首这位早就都查清楚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来了这么一遭鸿门宴。
果然,薛靖瑶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与惊讶,她就像在茶馆听了一出已经听过了好些遍的、枯燥乏味的折子戏一般,连表情都欠奉。
她甚至还有心情加以点评。
“这裴二姑娘也是好笑。如此浅薄的心机,做起坏事来平白叫人发笑。不过方才瞧着,有气性却也比闷着坏强,至少还知道替自己母亲说话。”
“不过,若换作是我,我不会在马车快驶入范阳的时候才动手。有那么多威逼利诱的办法,她却选了最蠢的下药。”
说罢,薛靖瑶还轻啧了一声。
姜锦眼皮蓦地一跳,一股毛毛的感觉自她心底攀升,她抬眼望向薛靖瑶,道:“不知大夫人,与我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呢?”
“很简单,”薛靖瑶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范阳尽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从马蹄踏进来的那一刻起,发生的每一件事,只要我想,我都能一清二楚。”
“义女?那或许我该顺下去叫你三姑娘?这位裴三姑娘,你方才好像并没有说与你有关的部分。包括那天晚上谁来救的你,你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哪里。”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被如此不客气的诘问,又连她的底细都一清二楚,姜锦不免还是有些惊讶。
惊讶归惊讶,她倒也没有局促不安。姜锦落落大方地屈了屈膝,自报家门,“我姓姜,单名一个锦。裴刺史将我收作义女,是为了全他与我养父的旧谊,所以并未让我改姓重新序齿。”
“方才没有提及的,都是只与我有关的琐事。我想,大夫人想了解的,应该是自家儿媳,而非被牵连的我,故而没有提及。是我自作聪明,而非刻意隐瞒。”
“大夫人若想听,我自然也可以如数告知。”
这番话说得恳切,没有敷衍的言辞,三言两语便把来龙去脉给解释清楚了。薛靖瑶心下点头,眉眼间倒瞧不出什么赞许,她只是道:“姜姑娘既是聪明人,那我也不卖关子了。”
薛靖瑶话音一顿,她的眼神落在姜锦点墨般漆黑的瞳仁上,继续道:“裴焕君表面上儒雅仁善,怎么看都是老好人一个,实际上最爱钻营。把亲女嫁来拉拢我们卢家的势力,应该是他巴不得促成的好事才是,怎么会允许这件事横生枝节?”
“突然收了个义女,又那么恰好差点换了人。说实话,若非宝川那边被匪祸绊住了脚耽搁了两日,若他真的进了那点了情香的新房……我们卢家确实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姜锦捕捉到了话音的关键,“情香?”
薛靖瑶单手支着额角,看起来有些头痛,“是啊,宝川手底下都是粗人,为贺他们卢节度新婚,悄摸在房里头点了助兴的香。真的是……太巧了呢。”
似乎这样也说得通,毕竟裴清妍口口声声说的是只下了蒙汗药,而姜锦残存的意识里确实还记得,她昏着脑袋,被挪到了新房以后才起了反应。
若是那杯酒里就下了情药,只怕不会发作得这么晚。
姜锦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眼睫微颤,手心亦有些汗湿了,“方才那些刁难,都只是您借题发挥。您真正的目的……”
姜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继续道:“我身在其中,倒没有您看得明白,可我有着和您一样的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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