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绿枝也只是嘴上说话不怎么好听,其实心地并不坏,至少什么事情也都是为她在打算的。
颠簸的马车之中,明楹很轻地摇了摇头,“不厌恶。你留在春芜殿这么久,是我应当感谢你。”
绿枝想了很久,随后才道:“若是这样,那我也想……同小姐一同前往江南。”
绿枝要比红荔伶俐些,总归是个照应,明楹点了点头,车厢之中一时静寂。
红荔这个时候才有些怯生生地问道:“那小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不想留在上京?”
反而是选择了偷偷离开。
后半句话红荔没有问出口。
纵然明楹在宫中并无人在意,但至少也是公主,就算是无人追究,但是失去了一层身份,就要成为了一个普通人,就连明氏女都不再是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甘愿放弃这些,宁愿逃离,也要离开上京呢?
红荔想不明白。
明楹沉默了片刻,“没什么……只是不想留在这里了而已。”
她的话止在‘而已’,但是在这辆前途未知的马车之中,明楹却还是不免将之前得知的事情又在自己脑中过了一遍。
她想,她应该不会后悔。
幼时父亲说她脾性有些倔强,大概未必是好事。
或许的确不是好事,但是她并不会后悔。
显帝所图谋的,太后与他之间的交易,把自己作为卖官鬻爵的筹码——
明楹坐在马车之中,只觉得自己是悬在半空中的一根细小银丝,前途未知,却还是孤注一掷。
她有些疲倦,没有再说话,只是阖眼坐在马车一旁小憩。
这辆马车的确是极为普通,车厢之中只有一个正正方方的小桌,除此以外就什么都再也没有了。
车厢之中也极为逼仄,容纳下三个人都显得有些狭窄。
红荔大概还在震惊之中,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也没有出声。
车厢之中只能听到马车驶过的声音,除此以外,再无人出声。
很快就到了东门处。
过往车辆都需要被守卫例行检查,寻常的时候其实也不会查得很严苛,大多只是瞧瞧有无私藏军械之类,又或者是瞧瞧货物到底是什么,出行的马车要稍微松泛一些。
明楹就是知晓这一点,才想着直接从车坊租赁马车出城的。
马车已经停下,大概是因为今日公主出降,往来的马车也要更为多些,迟迟都没有排到她们的马车。
明楹原本靠在车厢一边小憩,过了许久,才听到车夫在和守卫交涉。
车夫自然是经历过不少这样的状况的,“官爷,我们也就是个载客的,哪有什么货物要查,况且军械之类的……小的哪敢啊,我这主家是有急事的,这城门堵在这里,就不能再通融通融?”
守卫含含糊糊说了几句,明楹有些没听清。
绿枝和红荔此时也有些担心起来,掀开帐幔一角往外看去。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加上今日城门处热闹,所以人来人往的,也有些看不清。
她们放下帐幔,有些担心地对着明楹道:“殿……小姐。”
明楹朝着她们摇了摇头,很快就听到外面的喧嚣声稍微小了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车夫好像是惊愕地低呼了一声。
难道这么快就有人找到这里来了?
明楹一路都仔细避开了人,况且往来宾客很多,她并未在什么地方耽搁,按照道理来说,就算是找,也不可能这么快。
有人在她们的车厢外叩击了声,语调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些谄媚,“那就先查这辆。”
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马车的帘子被人撩起,守卫看了看车厢里面的情况,对着明楹道:“你,掀开帷帽来。”
明楹在上京甚少露面,城门处的守卫自然也不可能认得自己。
她思虑片刻,还是掀起了自己帷帽下的纱布。
却又在此时,恰好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瞳仁。
居然是……霍离征。
他面色有些冷淡,并无任何诧异的神色,看着与明楹素不相识的模样。
旁边的守卫很是受宠若惊,有些谄媚道:“这是一辆载客的马车,将军这番来查探,实在是有些纡尊降贵了。”
霍离征随意地嗯了一声,唇畔却动了几下。
明楹看出他是在说唇语,仔细辨认了一下。
——想离开?
他这话,是并不准备阻拦自己的意思?
明楹手指蜷起,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霍离征手指还在撩着帘幔,他静站片刻,虽然无声,却又对她道:
我可以帮你。
明楹手指缩起,她其实并不愿意承受霍离征的恩情,毕竟她离开的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其他人都可以摘得干净,旁人都是一无所知,即便是被送到京兆尹,说破了天也都是无罪。
但是若是霍离征明知道是自己却还是放她离开,却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但她现在,大概也并无其他的选择了。
明楹朝着他很轻地笑了下。
一块入手触感温润的木牌倏然被丢到明楹的手边。
霍离征出手极快,不要说身边的守卫并未看见,就连明楹身边的红荔与绿枝都未曾看见。
霍离征在这辆马车前停得久了些,站在一旁的守卫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些好奇地又看了看马车里面的明楹。
一下子也知晓为什么这位小将军失神了。
毕竟这姑娘生得,实在是出挑到有些过分了。
守卫抓耳挠腮地琢磨着,自己这个时候是站得远些好,还是开口称赞小将军的威名好。
他正想着,霍离征却突然将手中的帐幔放了下来。
霍离征小臂抬起,轻轻一挥,对守卫缓声道:“放行吧。”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
红包~
第54章
上面刻着‘霍’字的木牌被握在明楹的手中。
她想, 她大概明白了霍离征的意思。
有了这块木牌,有了霍氏作为担保,即便是自己并没有路引, 从官道上走, 只要拿出这块木牌, 也不会有人拦她。
明楹手指轻轻剐蹭了一下这块木牌,视线落下去的时候,却不期然看到自己的手腕上,缠绕着一段红绳, 碧色的小珠颤巍巍地落在她的腕骨处,显得格外莹润。
她今早梳妆的时候犹豫很久, 还是将这串红绳带到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毕竟也是价值连城的玉石,若是等到日后走投无路了,还能去当铺里面当掉。
总好过留在日后无人的春芜殿中。
想是这样想, 明楹看着自己的手腕, 却还是忍不住用手指碰了碰腕骨处的小珠。
然后想到了傅怀砚。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漆黑下来了, 他或许也并不会立即就发现自己离开了上京, 毕竟选妃在即,他忙于要事, 应当并没有多少闲情逸致注意到自己。
若是等到廿三日前去祈福才发现自己离开,那时候的自己,应当已经快到江南了。
明楹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叛经离道的事情, 她掀开帐幔看了看外面急速掠过的景象,看到远处的平芜连绵,一望无际的阔野之上是澄澈倾泻而下的月色。
今日是十八, 月亮也算的上是圆, 只是囫囵缺了一瓣。
有点儿让明楹想到了幼年时候, 每逢中秋与年末,她都要回到颍川明氏的祖宅之中。
有的时候也是连夜赶路,马车声辚辚,她靠在母亲的肩头,会好奇地将双手搭在车窗边沿,有的时候晚间会有流萤,犹如流动的细小灯火,星星点点地散在旷野之上。
而现在,日后天高海阔,她再无束缚。
明楹撑着手,看了看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手腕上的小珠轻微地晃动。
因为霍小将军亲自放行,所以一路畅通无阻,那车夫在明楹的指点下,还未到戌时,就到了郦县。
明楹将之前自己临摹的舆图交予那位车夫,仔细地将自己的帷帽带好,刚下马车的时候,那位车夫拉了拉缰绳,搓了下自己的手,对她道:“像小娘子这样只带着婢女前来车坊租车的倒是少数,是在上京遇到了什么变故了吗?”
车夫憨厚地笑笑,“小娘子也是个有福气的,本来恐怕还要在城门那边纪录在册,谁知恰好碰到了霍小将军今日轮值准行,一路上都畅通无阻,想来小娘子就算是遇到什么变故也会逢凶化吉的。”
车坊里面就是做生意的,说出这么一番话也是讨个吉利,说完这句话,也没有什么更多与明楹攀谈的意思,用汗巾擦拭了一下脖颈。
明楹手摁在帷帽之上,轻声对他道了谢。
*
公主出降自然是难得的喜事,显帝重病已久,太子事务繁忙,只是备了厚礼送来傅瑶夫家。
傅瑶的外祖家平反皆是因为这位太子殿下,是以前来送礼的长随都被当即送往上座,主家亲自相迎,与之相谈甚欢。
毕竟是东宫里面出来的人,哪怕只是一个长随,也是引了不少官宦前来攀谈。
但是那长随不知道为什么,倒是有些往别处张望着的,不知道到底在找些什么。
主家瞧出端倪,想问问这位长随到底在找什么人,但是这京中事一向都是多言多错,也只是留了个心眼,既然那长随并未开口,主家自然也没有当真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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