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又是哪家被他给盯上了?
这么多日,上京城几乎都是平静无波,哪有人敢在新帝眼皮子底下惹是生非的,一个两个的前去长诏宫倒是跑得勤快,就怕这位陛下不知晓他们的忠心了。
所以,听到傅怀砚的这么一句话,朝官皆是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现在热孝未过,孤是想着,皇后的人选也该早日定下来了。”
这一句话,无异于平地起惊雷,炸响在群臣之中。
一旁的言官几近热泪盈眶,连忙上前赞道:“古语有云,成家立业,陛下现今于政事之上已经多有建树,后院之中却又始终无人,臣私以为,实在是不妥,现在陛下能够这么想,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不如让礼部早些准备选秀的事情,一切当以后宫稳定,子嗣绵延为重。”
这位陛下从来都不按照常理出牌,今日终于说了件大家都应允的好事来,言官自然免不得热泪盈眶。
心中还在想着,陛下这是远走京城了一趟,终于能够体恤朝官了不成。
一旁的人也同样不甘示弱,在旁接道:“李大人所言极是,臣也以为,按照陛下现今的年纪,后院无人实在是不妥,上京城中各家都有不少适龄贵女,还并未有婚配,陛下应当善择之,当为我朝福祉永存。”
应和者众,更有甚者,还有议论起哪家贵女合适的。
傅怀砚似笑非笑,腕上的手持被他勾在指间,他稍稍支起身子,看向此时站在殿中的官吏。
“这么说,众卿家,心中已经是有了中意的人选了?”
他这话说得面上带笑,但是熟悉傅怀砚的官吏大多知晓,他这个神色的时候,大多都有些心情不虞。
这立后的事情分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旁人赞许几声,他却又不虞,旁人哪里琢磨得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站在殿中的官吏,但凡家中有个适龄的姑娘家的,多多少少都想过皇后的那个位置。
只是碍于傅怀砚这话问得意味不明,是以也没有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朝中静默片刻,还是有人上前来毛遂自荐,正是京城从前四大氏族之一的宋氏。
现在明氏名存实亡,叶氏又夷族论处,宋氏近来风头无两。
他自然认为,说不得新帝这是在给自己的女儿铺路。
是以现在群臣皆是各有计较的时候,宋氏首先上前,朗声道:“陛下后院无人,臣身为人臣,自然应当时时为陛下忧虑,毕竟虽是陛下的家事,但天家事在上,也不仅仅只是家事,更是关乎整个社稷的重中之重。”
宋氏躬身,“臣不敢妄议其他事情,此番斗胆上前,只是家中尚且还有一位适龄小女,虽才疏学浅,但也饱读诗书,臣并无其他所求,只愿小女能为陛下排忧解难,侍奉在旁。”
宋氏所说的自然是宋湘仪。
其他朝官听到宋氏的这么一番话,暗自咬牙,怎么被这厮捷足先登了。
宋湘仪从前就被广传多半是日后的太子妃人选,所以一直到了现在,也都没有议亲,现在瞧着,不过就是盯着这个位置罢了。
宋氏这么多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番话说得妥帖,既不逾矩,也不夸大,若是傅怀砚当真有意选妃的话,这位宋湘仪多半会在其中之列。
宋氏说完这么一番话,殿中静寂片刻。
有不少朝臣偷偷觑着傅怀砚的神色,却又没看出来他是什么具体的情绪。
静默了片刻,傅怀砚才轻轻笑了声,手上的檀珠被他拿着把玩,“宋大人倒是情真意切,处处为孤着想,可惜了,孤方才也只是随意地一问。”
他含笑,“其实,倒也没有当真问询旁人意见的意思。”
宋氏听闻这话,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了才躬身退回去,“方才是臣为陛下着想,一时太过着急,有些僭越,还望陛下见谅。”
傅怀砚不置可否地笑笑,转而又道:“怎么没有人问孤,心中有无中意的人选?”
这话哪里有人敢搭茬,众臣站在原地,皆是静默不语。
川芎在这个时候也悄然无声地出现在殿前,躬身行礼道:“属下敢问陛下,中意的人选是?”
川芎说起这话一脸的平静,在旁的朝官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傅怀砚撑着自己的脸侧,拨过一颗檀珠。
“孤心中的人选。”
“明家行四,从前国子监祭酒明峥之女,明楹。”
川芎是跟在傅怀砚身边的长随,此番接下了他的话茬,多半就是有新君的授意。
但是此时,场中群臣也都顾及不上这点了,脑中都在回荡着方才傅怀砚开口的那句话。
……谁?
明峥之女?这位明楹,不就是从前的那位十一公主吗?
王氏之前所谓的太子与十一公主有染的消息,难不成当真是确有其事?
场中人各个心中都有无数的疑问,面色各异,失落者有,怅然者有,茫然者众,恍然大悟者亦有不少。
明易书站在群臣之中,心中也是不免忽地一下。
自己的幼弟,只有明楹一个独女,虽然是他嫡亲的侄女,可是他却又连一天都并未庇佑过她。
现在新君罔顾旁人的议论,也不顾日后甚喧尘上的流言,却又仅仅只是,想给明楹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
是后位,是这位新帝名正言顺的妻,是日后无人出其左右的身份。
明易书心中百感交集,旁边与他相熟的官吏用玉笏戳了戳他,悄声道:“明楹?那岂不是明兄你的侄女?恭喜恭喜,明兄你这下,可是走了大运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呐!”
明易书只是笑笑,并未应声。
原本静默的朝中顷刻之际好像是滚进了油锅之中,总之,窃窃私语一下子就涌动了起来。
傅怀砚抵唇轻咳了一声,手中檀珠上下晃动了一下。
原本还在喧嚷的朝中瞬间就变得静默无声,片刻后,有位言官实在是忍不住,上前奏道:“陛下,请恕臣僭越,臣以为,陛下选的这位新后人选,并不妥当。”
“一来明氏式微,这位明楹父母早逝,说不得是个八字硬的,还会克夫,二来,据臣所知,这位明楹曾经是宫中的公主,往日是陛下您的皇妹,即便是并没有亲缘关系,但是有着这么一层,现在与她有私,那便是德行有亏,日后名声有损,此事并非小事。是以,还望陛下三思!”
“三思。”傅怀砚含笑看向出声的人,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缓声继续道:“陈大人不会当真以为,这件事,孤是在和你商量吧?”
“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孤想娶她,什么时候轮得到旁人来置喙了?”
他淡漠的视线匆匆掠过朝中众人,原本还想上奏劝阻的朝官立即噤声。
傅怀砚漫不经心地撑着下颔,将自己手中的手持绕回腕上。
“至于陈大人方才说的话,下了朝,自己前往慎司监中领罚。”
“孤好不容易哄来的人,容不得旁人说她一句不字。”
新帝在朝中的这么一番话,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下朝之后,顷刻之际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不少人还在家中盘算着,自己从前到底有没有得罪这位公主殿下。
旁的他人也都是无从得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这位素来不近女色的新帝,对从前的那位十一公主,当真在意至极。
宁愿放弃满身清誉,也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世家裨益。
有言官出言不当,当即就被新帝责罚。
袒护至极。
……
江南浣衣的女郎拿着木槌蹲在水边,择菜的大娘一边与旁人唠着家常,一边手下将韭黄的烂叶掐掉,然后说到兴起处的时候,还与旁人说起,自己曾经见过新帝,那位传说中的陛下,还有宫里头的公主。
与她唠嗑的妇人嗤她痴心妄想,磕了把瓜子,大娘撇了撇嘴,只道自己才不是诓人。
嬉闹的孩童又长了个子,新来的县令是个老实的中年人,将从前垣陵县令贪墨的钱尽数归还于民众,大娘家分了不少,现在不必总是为了那么一点钱与包子铺的活计争吵,虎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日渐蹿高。
芜州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先前风靡一时的千金台人去楼空,平康坊内里的秦楼楚馆也大多往来惨淡。
晚间还是灯火盛极,处处游人如织。
临窗挑灯夜读的书生手中摸着心上人为自己绣的香囊,伏案继续研读,正在准备今年的殿试。
江南多雨,此时正在春日,细雨连日不绝。
上京城的少年将军抱剑观花,看窗前因为昨日下雨,落了一地的花瓣。
他看了看地上飘零一地的细小花叶,不期然阖眼,手中抱剑,侧身对向一旁,默然静坐。
他志在边关,大抵宿命也并不在于此。
早该看清楚的。
就如当初她所说的,也仅仅只限于等她前往边关。
大概是等不到了。
明月大抵,也从不曾照他还。
此时京城中,甚嚣尘外的,是新帝的婚讯。
传说的这位新帝,生来霁月光风,却又只为那位从前的皇妹而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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