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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僧 (再枯荣)


  永善心想这趟来对了,忙座回蒲团上,“是有件事想来托付鹤二爷。我们家的境况你是晓得的,也就不瞒你了,老母亲常病着,每月单是吃药就开销不少,虽有那么间铺子,却是入不敷出。我今日来,是想托您在你们家的行当里头替我谋件差事。”
  他将两臂张开,洋洋自得,“我章永善自幼饱读诗书,也是一身的本事,这浑身的学问白搁着不用,岂不是白费了人才?”
  了疾心里好笑,这也算人才?转头又想,他若得个差事好好做着,也就不用成日钻营着在月贞那头揩油水。他对月贞,乃至整个章家的人,都怀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包容。
  这包容也不是全无尺寸的,永善这样的人,做不成什么大事,也惹不出什么大麻烦,无非是想混几分体面混几个银钱。
  他心里有了打算,却故作为难地沉默片刻,方应承下来,“这样,我这里暂且不得空,舅兄请回家浅候几日,等我抽空与我大哥商议一下。你也知道,家里生意上的事情都是他在做主。”
  “嗳、嗳。”永善想不到他竟如此痛快,心内一阵高兴。这一高兴,就免不得忘形,“要说你们家,就属你鹤年最仗义!早知如此,我才不去霖桥那头绕弯路,一早就该托给你办。”
  了疾勉强笑了两下,不欲再与他多话,起身向他行了礼,“我在大慈悲寺还有些事情脱不开身,舅兄愿意多坐坐就只管坐,到了午晌饭堂自有斋饭送来。我得先告辞了。”
  永善“嗯嗯”地答应着,蓦地精神抖擞,自觉是高人一等了,再看那些来往的僧众香客,目光里有说不出的得意蔑意。
  他原打算着既然来了,少不得混顿饭再走。闲逛到饭堂里,见火头僧正在烧饭,走近一瞧,不过是些青菜豆腐,又觉无趣,便自行下山拿了几个钱充面子往行院里设席请客去了。
  这一路上都在想,嫁了妹子到这样的人家,到底是有些难得的好处。
  这好处不一定是从月贞身上直接“拿来”,但总算是用她去“换取”的。月贞不知不觉地像个秤杆,平衡着周遭的人与事。
  隔日要送唐姨娘的棺椁回雨关厢,偏玉朴次日就要动身回京,他自己的事是巍然不能动的,又觉得应当礼重一场。
  便嘱托霜太太道:“你不要看她是个姨娘就慢怠了她,好歹要派个家人去,哪怕是只送到城外就回来。”
  霜太太还在铺上亲自为他收捡衣裳。地上开着个描金箱笼,她把每件袍子都叠得格外仔细,叠好,又要抹平多余的皱褶。
  那浑圆的身子朝下折着腰搁衣裳,显得吃力。说话却维持着一贯殷勤的活跃,“那是应当的,她好歹为咱们李家生了个儿子在那里。缁宣抽不开身,巧兰那媳妇这几日又病了,我想着叫贞媳妇去送她一程,她们两个也算要好一场。”
  “也好。”玉朴叹了口,只管在榻上靠着看她收拾,“南京的银子使人送去了么?”
  “你放心,早打发人往南京送去了。只是你这趟回京,如何向那萧内官交代呢?我这些日一直替你愁这个,只怕得罪了他。”
  玉朴扣着额心道:“这萧内官最是有些小肚鸡肠……回去了再说,我再另想法子周全他。就算他记仇,也不至于为了个女人明着跟我翻脸,无非是背地里下绊子。”
  霜太太抱着件袍子唉声叹气,“就是怕这个。人家是宫里头的人,要是在皇上跟前吹个什么风,也够咱们受的。”
  玉朴自然比她晓得其中的厉害,可人在此地,纵然百般愁烦,也无计可施,凡事只能回京再做打算。
  大概是因为明日要走的缘故,他看她看得不免带点认真。太阳照进来,给她间间歇歇弯下去的身子折断几回,令他回想这一段纷纷乱乱的日子,那些人前的觥筹交错就是那些锦绣罗衣,记不得那一日穿得哪一件,横竖日日都穿在身上。
  但脱下来时,只有她看得见他的真实面目。她看尽他的卑鄙与无情,他也看尽她的愚钝与尖酸。这几者之间,像是相互豢养相互成就的关系。
  他倏地笑一声,怀着些沧桑的哀情。霜太太惊了下,诧异地抬起头来,只好也陪着他笑一声。
  这厢收拾了衣裳,便到这头来托琴太太使月贞去送唐姨娘一段。琴太太心里不大愿意叫月贞去,又不好拂霜太太的面子,只许月贞送出城去就回家来。月贞自己倒很愿意去送一送,总觉仅有些不相干的下人送唐姨娘,难免场景凄凉。
  次日月贞便换上素缟,备了马车,领着一队扶灵的人往小慈悲寺去先接棺椁。说是她领着人,其是人领着她。
  她坐在马车内,心境又与前两回送葬不一样。头一回是乱糟糟的,是给人赶到戏台子上的主角,有些举措不定。第二回 稍作适应,做戏还是做戏,没有一点悲绪,却有了经验,能从容地拌一位孝媳。
  这一回看见掠过帘缝的灵幡与纸钱,倒有些由衷的悲恸,仿佛是为唐姨娘,也仿佛是为自己。她自觉也像是死过一回,死在梦里,醒来剩个空壳子,眼转到哪里都是一片虚无与无趣。
  望到前头几个骑马的主事里,却有个熟悉的背影。他也回首看见她挑着帘子,便骑马过来,“两位太太怕你一个人担不住事,就吩咐我过来帮着张罗。”
  月贞恍惚一下,点点头,“我不过是代家人送一段,有什么担不起的?你徐家桥那头不忙?”
  问得蒋文兴倏地寥落一笑,拖着泄了气音调,“忙啊,正是因为忙,缁大爷才在柜上安插了个人,说是帮衬我。”
  原来缁宣记着玉朴的话,不放心叫蒋文兴手里大笔大笔过现银子,昨日起就抽调了个人手到柜上。名目上是说恐蒋文兴才刚接手柜上的事,怕他手忙脚乱顾不过来,叫个老人来给他帮手。实则是一面监管着他,一面分他掌柜的权。
  蒋文兴心胸透亮,哪里会猜不到?心下正有一阵愁闷与恨意不能消解,偏巧又叫他来帮衬月贞发送唐姨娘。
  一看到月贞,就如同是见到了位“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知道她做寡妇媳妇也跟是他一样的,不过是在人屋檐下的夹缝里生存,凡事看人脸色,过得战战兢兢。
  月贞也猜到,忽觉他可怜,少不得宽慰两句,“你做得好了,天长日久,自然就不需要帮手了嘛。换个念头想一想,你身边傍着个凡事有经验的老人,你还能跟人家学些谈生意讲买卖的手段,倒是你的好处呢。犯不着在这里泄气。”
  她与他又有一点不一样,她更擅长自我宽慰。要换先前,蒋文兴也要在这一点上瞧不起她,自我宽慰不过是因为无能为力。
  但当他今番也有些无能为力的时候,又因为她得到一点抚慰。他在马上斜垂下来眼她温柔的笑脸,也清楚她这温柔里是带着几分客气的,他便额外增添了些颓败的思绪,觉得他们之间相好一场,却还是生疏。
  两个人不宜多话,蒋文兴骑着马朝前头去了。一行人去到小慈悲寺,了疾早侯在殿上,知道今日发送,正领着一班僧人绕着棺椁诵《往生经》。
  月贞进去便立在一旁等候,眼睛百无聊赖,这里瞧瞧,那里望望,最后无路可走似的,终于又将目光落到了疾身上,跟着他打转。
  好一段日子未见,这段日子像是没天没地的一段空白,他们在深不见底的一座悬崖的两端,中间没有任何相连,日子是全不相干。月贞这样一想,觉得理所应当,又难免失落。
  家下人一早就来回过是她来送,但了疾诵完经睁开眼看见她的一刻,心里还是有点异样的悸动。他吩咐殿外的人进来挪棺,向她走去。
  一时许多人拿着麻绳抬杆涌进来,了疾将她朝旁边扯了两步,因问:“什么时辰动身?”
  月贞别着眼道:“先抬到大路上去,车马上不来,管家与打幡的队伍都在那里候着,侯到午时就动身。”
  “你跟着送回乡?”
  “不是,太太叫我送到城外头就回家去。”
  必然的话交付完了,了疾的声音慢慢沉下去,“送到城外也得一个多时辰,你吃了午饭没有?空着肚子在马车里颠,颠坏了肠胃。”
  月贞原本是半低着脸的,听他这一说,忽然把脸抬起来,目光幽幽地荡着一点恨。就恨他这处处周到的关心。
  她不说话,意欲叫他知道她自己的事情不要他多管。然后若无其事地调转过身,见殿内悬着许多鹅黄缎子做的一尺宽的幡,便漫步踱到一片黄幡后头,刻意与他隔绝起来。
  那些人吭哧吭哧往外抬棺椁,地上落下一圈棺椁的灰印子,零散着纸钱,两排白烛还燃在那里。风一卷,纸钱轻扬,白烛偏颤,那圈灰印子也淡了些,眼下一片凌乱动荡的萧瑟。
  黄幡给太阳一照,是半透的,映着月贞的侧脸。幡悬在半空,底下是她切实的衣裙。因为隔着虚虚实实,了疾的心也有些恍惚起来,像是避到了一个鬼神都不能到之处,谁也窥不到他心内所思所想,他便没有顾虑地将她从上望到下,又从下望到上。
  棺椁抬出去,有个管事的进来回话,“离午时还早,大奶奶先在二爷这里歇一会,没得到路晒着太阳候时辰。动身的时候奶奶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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