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这话说的很模糊, 凤者,既可以指尊贵的皇室女子, 也可以指大有作为的女性, 她下意识地希望是后者。
毕竟,她未来的人生规划中,将不会有萧祁的参与。
她垂眸望去, 见大师又从一旁的行囊中端来一支墨笔, 在一张巴掌大的签纸上写着字, 他很快写完,将之递给了宋秋觅。
她定睛一看, 上书着浑厚潇洒的行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椒房坤极, 凤袍加身。
宋秋觅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她回首看向大师,似是希冀他解释一番, 但大师却只是低头闭眼,面容慈蔼,说了句:“不同之人,各有命数。”便开始低声念起了佛经。
宋秋觅无法,只好将那张纸放在袖子里揣着,也无心去玩了,开始往回去的路上走。
心里琢磨着方才的那句谶言。
其实意思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那些字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她日后会入主中宫, 成为皇后。
但这却分毫不能让她高兴起来。
若是灵验, 只能说明萧祁不仅在太子的位置上待到最后, 将来还顺利登基为帝,而不幸的是,宋秋觅那时候依然被迫留在他的身边。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是十分不吉利的,光是想想都不舒服。
宋秋觅翻过签纸的反面,上面写着第一大吉几个字,脸色更是沉了沉。
签运这种东西,是否吉利只是端看表面意思,但落实到具体的人身上,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譬如,比起眼前这大吉,她倒宁可得个中签。
因着心情不好,这签纸被她攥到手里,捏得皱巴巴的,走路的步伐也不禁加快,以至于都没来得及看见前面路上出现的人影,径直撞了上去。
宋秋觅身形摇晃,差点被撞倒在地,待她整理着自己的衣裙,抬头望去的时候,才发现来者正是令她心烦意乱的主角之一——萧祁。
“殿下不忙于政务,来这里做什么?”宋秋觅的声音不太客气,还憋着方才没处发的气劲儿。
萧祁亦有些尴尬,他这些天越发患得患失,宋秋觅离宫,心里总有一种缺了一块的感觉,好似她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一样。
于是按捺不住,跟了过来。
但只是悄悄的,没打算一开始就让她发现,谁知一来就撞上了。
萧祁调整好面上的表情,解释道:“我是来探望母妃。”
紧接着,他又挂上淡淡的笑意,关切问道:“阿觅,你也是刚到不久吧,舟车劳顿,怎么不去休息?”
宋秋觅本来不太想回答,但见他盯着她半晌,终还是说道:“出去晃晃,恰遇到寺庙大师,为我解签。”
方才的碰撞中,她手上攥着的签纸团成一团,掉落在了地上,此时想起来,正欲弯身去捡,却被萧祁眼疾手快,先手一步捡了起来。
那纸条揉的皱皱巴巴的,萧祁下意识地将起展开,抹平,正准备还给宋秋觅的时候,却被上面的字吸走了注意力。
他的脸上亦露出了短暂的惊诧,待反应过来以后,迅速染上了喜色,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颤着音开口道:“阿觅,这是你抽到的?”
宋秋觅本来就心情不悦,看到萧祁这副样子,更加烦躁了,于是只是冷淡道:“不是,既然殿下捡到,就是殿下的了。”
说罢,转头,道别也不道,就那么直接离去了。
只有萧祁,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还有些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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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觅回到了厢房,越想越觉得今天简直是有些晦气,早知道就不出门,先休憩的。
她正欲去洗个澡去去浊气,屋外突然传来了叩门声。
打开门来,门外站立着一个年轻的将领,见到宋秋觅以后,竟直直地跪地而下,膝盖上的铁甲叩击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微臣叩见太子妃娘娘。”
宋秋觅反应过来:“你就是太子监门率左卫率?”
她从父亲的手札中得知,当年父亲曾有一个门生,被父亲救过命,后来又一直受他扶助,终于从寒门子弟到授勋武职,此人对父亲极其信佩感激,并许下誓言,他日若有需要,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经过她的调查,早年的这位门生,如今已经成了正四品的监门率右卫率,与太子内率一样,不统府兵,有别于东宫十率府中的其余六卫率,是属于太子直接掌管的亲兵。(1)
这也是萧祁最信赖的一批军事力量之一,这对于宋秋觅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举。
如果萧祁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更容易就被她察觉到,无异于给她增添了一道护身符,或者说是监视萧祁动向的关键。
“回禀太子妃,微臣正是,这次提前了一些,来与太子妃会面,是因为今日太子突然来了西山寺。”卫率语气恭谨。
宋秋觅点了点头,对他道:“本宫知道了,今日也算是见了面,你先回去吧,回头本宫需要做什么,会派线人联络你。”
两人又简单说了一两句,那位将军拱手道别。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宋秋觅有些感叹,自己的父亲,就算是死后,也依旧为自己提供着庇护,而他生前有恩的人们,在多年以后,仍愿意听从他女儿的差遣,当年,父亲的人格魅力到底有多么强烈,才让人们对他念念不忘,记挂了这么多年,守护一个在时光中埋葬了很久的承诺。
她突然有些深深的遗憾,遗憾于父亲去世时,自己年龄还尚幼,只知他是大雍建朝以来最年轻的内阁学士,年仅二十五,因为多次治理地方难题,办理中书省政务无可挑剔,就成为了内阁次辅。
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生,她却没有多少参与,也没有多少记忆,无缘目睹他当年的风姿。
母亲,也正是因为遇到这样的父亲,才会愿意嫁给他的吧。
在幼时模糊的记忆里,以及后来母亲的叙述中,两人从未起过口角,父亲虽然在朝中清冷凌然,在家中却是一位温柔的父亲,体贴的丈夫。即使仰慕他的女郎甚多,他也从未多看过一眼。
那支母亲的发簪,让她今日凭空想起了很多褪色的往事,她甚至有些好奇,当初父母是如何相识相爱的。
若是,父母还在,在温暖洋溢的爱意中长大,见识了何为真正相濡以沫的夫妻,互相尊重包容,而又心意相通的感情,或许她就不会轻易地在萧祁施与的点滴柔情中迷失,也不会就这么嫁给他。
宋秋觅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手指在桌边无意识地画着圈,心里越发怅惘了起来。
却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小窗,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有清风自外面轻轻地吹拂进来,带来了远处的清新香味。
宋秋觅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她只以为是自己闻错了,甚至因为所思所想太多而产生了幻觉,直到咯吱一声,那扇窗子被推开了半边,一面人影也出现在了窗外。
“小姑娘。”来者轻轻的唤道,“又是在忧烦些什么,说来听听,朕帮你解决。”
宋秋觅抬眼望去,发现不知何时,萧问渊竟来了西山寺,还到了她的窗外。
他此时临窗而立,高大英挺的身影将外面的光挡住了一大半,他微微低头看她,眼中氤氲中温柔的暖色调。
但看到他出现在这里,宋秋觅好像一点也不吃惊,仿佛他会来寻她,是理所当然地事一般,她仰头问道:“圣上,您怎么没和我提前说一声?”
帝王仍旧是带着温和的笑,目光从她的周身转过了一遍,最后停驻在她的眼眸上:“闲暇时,忽然想见你,就来了。”
没有理由,没有因缘,只是想来见,便立刻来了。这话算不上什么特别动听的话,但宋秋觅听在心里,却莫名地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急忙站了起来,去开门:“圣上,别在外面站着了,您快进来吧。”
帝王从善如流,顺着她的指示抬步跨进了房门,略微打量了一下四周,微蹙眉道:“这里似乎太过清幽空旷了,你能住得习惯,不如朕去让人……”
话说到一半,就被宋秋觅赶紧叫停打住了:“别别别,我只是随便住住,素净些反而宁静,您就别去惊动旁人了。”她怕自己不去制止,萧问渊真会让内务府送一大堆东西,大张旗鼓地安置进来。
帝王凝思片刻,勾唇道:“也是,朕这次亦是微服出访,多数人并不知晓,你不必拘束,随意些就好。”
宋秋觅本想问帝王会在这里待到何时,但临到了喉中,又改成了:“您这般出宫,朝中大臣就不会有意见么?”她有些担心他会因自己受到影响。
萧问渊却只是嗤笑:“今明两日是一旬一次的休沐,就算再往后一两日,很多事情也不是非要在早朝上讲不可,那些臣工,大多时间是在讲一些废话,真正重要的事,直接写折子报给朕,亦是一样。”
“意见?他们没这个胆子,能直面劝谏朕的人,除了你父亲当年,也无几个人了。”话一出口,帝王觉得有些失言,调头去看宋秋觅,担心她被他触及了伤心之处。
却没想到宋秋觅不但没有露出难过之色,反而还很有兴趣,这是她第一次在萧问渊的口中,听到他提及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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