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说,确实像是以他性格做的出来的事。但……听说往年的彩头皆是鹰隼,帝王将之送给她,难道要制成模型,摆在卧房?
旁人怎么想先不提,这样未免也太怪了些,于是她斟酌着出口:“可妾身实在对那等猛禽不太感兴趣,也怕辜负了圣上好意。”她说得诚恳,有一大半是真心流露。
萧问渊侧过来看看她的神情,忽笑道:“朕知道了,你安心养伤就好,这些零碎的琐事,实在不用你来操心。”
他眉目温淡,看上去好像没有非要坚持,宋秋觅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点直觉上的不放心。但既他这般说了,她也不好继续追问,于是只是松泛了身子,更加放松地躺着,方才略有些紧绷的心此刻也一同舒展开来。
因着她没再回话,两人之间寂静了一瞬,在着宁静的空隙里,宋秋觅总算有空,去理清自己自醒来以后就一直有些杂乱的心绪。
半晌后,她缓缓开口:“先前陛下问我为何那帮莽撞,那时我有些答不上来,因自己也没有弄明白,但现在我似是有些清楚了。”
她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圣上与我无亲无故,却一直在帮助我,待我好,虽我和圣上有着所谓的契约,但我一直都知道,那不过是我单方向地得到好处罢了,这些时日,也让我认识到,没有我,圣上一样可以做到某些事情。”
萧问渊没想到她会突然这般说,眸光微微地一凝,却没有打断她的话。
“圣上这般或许是因着我父亲的关系,又或许是因着您一时的乐趣,但都不重要,无论您如何想,您都切切实实地帮助到了我,开阔了我的眼界,令我拥有了从前从未拥有过的人生,见识到了许多原本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风景。这比有些空洞虚无的承诺要好得多,虽然言语上说的好听,但是却从未兑现过。”
宋秋觅最后一句话暗指的是萧祁,他与她青梅竹马,因南安郡王府和国公府的长辈渊源,自幼一起长大,他曾向她许下过无数动听的誓言,但最后实现的,却寥寥无几。
“圣上,妾身是真的很感激您。”她饱含着最真挚的心,说出了这句话,说话的时候,她抬首,深深地注视着萧问渊。
萧问渊第一次面对她这般灼热的眼神,甚至觉得脸都有些被烫到了般,竟隐隐有些承受不住。
从前面对过尸山血海,修罗炼狱般场景也依旧面不改色的他,此刻竟微微侧脸停顿了一番,才重新转首回来与她对视。
望进她如秋水般碧波荡漾,清澈见底的眸子,他难得地觉得喉口有些干涩。
帝王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心绪,被宋秋觅三言两语撩拨起来,反而更加杂乱了。
被她如此珍而重之地感激,本来,他至少也该生起一种名为高兴的情绪的,但此刻心中却并没有找寻到喜悦。
反而有些略微的烦闷,闷闷地堵在胸口,他似乎隐隐想从她的口中听到别的什么话,但她又偏在那里,不再说了。
喉结滚动了一下,帝王垂眸而下,刚欲说些什么,只听宋秋觅再次出声:“先有香草美人,君臣得宜的典故,后有请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名篇千古传诵,妾身幼时诵读时,还颇有些不衤糀解,是什么能让他们这般敬仰主君以至于不顾生命,如今算是明了,士为知己者死,不过如此。”
她的声音平日里纤美动听,清脆悦耳,此时却染着浓重的情感,甚至带上了点颤音,说到一半的时候,还差点没接过气来,停顿了一会儿。
宋秋觅微微地斜倚起身子,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拉住了萧问渊的袖口,因着话语间说得激动,都没注意在其间握上了他的手,萧问渊没有动弹,她便也没有发觉,一直握着。
她手心的热意很是滚烫,就好像风寒发热的人一样,顺着两人相接的皮肤,往萧问渊身上传导而去,帝王的手心被她烫得发热,心里的一半亦是相同的温度,但另一半却像是被放在寒风中置了一夜一般,冷得惊人。
“妾身细细想来,当时冲上前去,当是本能反应,妾身脑子里还没有回转过来,身子却依然先做出了抉择,或许圣上您有众多人在暗处随同保护,但在当时的妾身的眼里,您就是孤身一人,暴露在危险之中。”
“您若想问妾身那时候有没有想到后果,其实是没有的,妾身无亲无故,父母均已长眠地下,世间早就没了什么留恋之物,若说先前所谓求生之行,不过是不甘负我之人逍遥快活,也遗憾于未见少年时渴慕的世上的诸多风景,但妾身能有这些机会,能报复他人,都是依托于圣上的出手相助,若是没了圣上,其他自然是无根之萍。”
“妾身从来都很清楚,妾身的新生,来自于圣上,于是,便是将性命身家都托付给圣上,又有何惧,热血该为值得之人洒下,而不是虚伪之人。许多人或许畏惧圣上天威,觉得您喜怒无常,深沉莫测,但在妾身看来,您却是妾身所见过最重诺之人,内心的真诚滚烫,亦不输于任何人,只是向来不轻易给予他人罢了。”
宋秋觅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话,带上了十成十的真情,她的语速急促,说话间有轻微的喘息,面上染上了红潮,抬眸间,竟隐有泪光蕴藉其中,将落未落。
这般动容,倒令帝王先乱了阵脚,连忙安抚道:“慢慢说,不必着急,朕一直在这呢,又不会跑去哪里。”
他似想伸手替她拭泪,手伸到半途,又觉得有些不妥,从袖口掏出一张手帕,轻柔地在她眼角蘸了一下,又将帕子递给了她。
宋秋觅接过,将手帕紧紧地攥在手心,她自己沉浸在心绪中,并没有感觉到生了泪,此时便噙着泪,咬着唇,看着他,一时失语。
萧问渊此时觉着太阳穴有些突突地疼,脑中亦是,最棘手的政报都未令他这样过,就算是枕戈达旦的日子里,也没有一个这样的深夜,令他难眠又难以做其他事。
但她现在的情绪波动有些大,他也不好贸然刺激到她,生怕因此影响了手上的伤口恢复。
她对他推心置腹,肝胆相照,句句剖析着自己的心境,尽是对他的仰慕和感激,甚至因此动了真情,险些落下泪来。
萧问渊自认见多识广,但也是头一次遇见宋秋觅这般“忠诚”到仿佛浑身都洋溢着热血的人,平日里哪怕是最信赖的下属,交流之间亦是言简意赅,语气平淡。
于是他便第一次犯了难,不知道该怎样去应对,回应这种情景。
但令他不愿出声的另一种情感,似乎又不止于此,帝王的内心深处,不知何时生起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不满,以及失落。他期盼着从宋秋觅的嘴里说出些旁的话语,但她却言尽于此。
帝王在心中嘲笑自己太过奇怪,又太过挑剔,竟在这里为难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毕竟他内心里那些所想所思,连他自己都不甚明晰,又怎能要求她看清呢?未免太过苛责了。
她都已对他这样赤诚以待了,他还想贪心地得到什么呢?
萧问渊自认从来不是一个贪婪之人,凡事皆是适可而止,对于物欲亦没有什么独特的要求,这么多年,都是这般平淡地过来了。
但自从遇见了她之后,心里的某些角落在不知不觉中似是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变得不易满足,渴求过多。
具体渴求什么,若是他已经找到答案,也不至于如今这般反复纠结,混乱不堪。
目前仅仅可以探明的,只是与她待在一起,他的心总是能够格外的平静,如同徜徉在寂静空旷的辽河之上,心是无边无际的自由,没有束缚,也没有拘束,不需像在万千臣民面前那般,维持着君威肃然,带着摘不下的面具。
即使偶尔和她在一起,心里会泛起一丝不同寻常的涟漪,如同今日一般,久久不能平静,但这种意料之外的波动,也不是他所讨厌的,他十分安然,甚至……有些眷念。
帝王微微低下了头,将半倚起来的小姑娘重新按了下去,又替她盖好被子,心中万千未明的思绪,最终汇成一条:“你思虑太重了,对休养不是好事。”
最终,他最开始关注的依旧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她的安危。
帝王的面容在夜色与忽明忽暗的灯火间显得格外温和,平易近人,即使他此时穿着一身玄黑色的织锦暗纹龙袍,腾龙凌赫其上,栩栩如生,气势威威,但他刻意压低了这种气息。
“其实,你不必对朕抱有这种过度的感激。”他略略停顿,似乎在斟酌思索着接下来怎么说更合适,“朕这样做,并且继续施行,自然是得到了对于朕来说切实可得的好处,我们公平交易,既然定下了契约,就没有谁欠谁的。”
萧问渊眉眼俊美而昳丽,在宋秋觅的眼里,暗沉的环境里,仿佛不真切梦境中的人物。
他徐徐道:“你以为朕是平白无故与你交易么?不是的。朕也不是你想象中做赔本买卖的人,若真是这般,早就不会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染着清浅笑意,似乎真有什么神秘不可说的事情,瞒着她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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