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宋家,几乎没有人将她当做亲人,个个都是喝人血的恶兽,她从不忌讳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们。至于萧祁,经了昨夜之事之后,她已经看清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有可无,或许还可以成为他通向权力的垫脚石,用完就弃之如敝履。
宋秋觅丝毫不怀疑,若是她当做无事发生,自欺欺人,依旧如往常一般蒙着眼睛度日,迟早有一日,她的命也会成为那群人手中的工具。
她绝不——她宁可因求生而被帝王迁怒,也绝不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群小人的手里。
想通了其中利害后,她虽然仍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但内心深处生出一股无畏的坦然,看着帝王的眼眸中显出了坚定的神采。
这其中变化自然没有逃出皇帝的法眼。
萧问渊微眯眼眸,打量着她的面容,他停下了手中御批的动作,将朱笔往笔山上随意一搁,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要知道,朕手下从不缺能人,你希望朕能护你,自然也要让朕看到你的价值——”
他温沉地看着她,黑眸却望不见底:“以及决心。”
如今萧祁是东宫太子,宋家则是势力遍布朝野,俨然有当朝第一世家的架势,且处事严谨,通常还寻不出什么错处。按照古往今来的常理来说,这二者皆是帝王忌惮的存在。
没有一个君王会愿意看着身侧有人壮大自己的势力,或者心存异心。
而宋秋觅身为太子妃,又是宋家的女儿,无人比她更适合探听这一切。
但她也明白,她的身份虽然是天然的难得,但是也不是非她不可,她必须展现给萧问渊选择她的理由。
还好她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这一点,此时她沉静出口:“近段时日,太子会与宋家联合,暗中举荐官员,筹划将常平仓纳入自己的势力范畴。”
常平仓是当今大雍的三大粮仓之一,饥荒时放粮,行军时调粮,谷贱收粮,米贵出粮,承担着许多重要的作用。
宋家势力范围主要在礼部和兵部,太子也有向军中安插人手的意图,结合起来,不得不让人深想。
宋秋觅知道,自己的这个消息或许不能说明什么,但是自古帝王多疑,有时候点到为止反而最是恰到好处。
她温驯地说道:“妾身知晓圣上手段通天,但若是多妾身这一枚棋子,对圣上也没有什么坏处。”当朝锦衣卫虽是无孔不入,但她在某些事情上或许行事更加方便,不会打草惊蛇,消息亦更加迅达。
“至于陛下所说的决心。”宋秋觅微微一笑,配合她那张绝美的脸,和眸中无畏的神情,竟有了几分颠倒众生的味道。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发髻上拔下金簪,猛地朝地面上的手背戳刺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金簪即将刺入肌肤之际,一个细长的物体直直地飞来,打落了她手中的金簪。
她的虎口被震得发麻,愣愣地朝地面看去,赫然是天子手中的朱笔。
若不是朱笔突然飞过来,将金簪直直打落,簪子此时应已刺穿她的手背,将她的左手钉在了地上。
“朕允了。”宋秋觅还未回过神来,萧问渊已将凉薄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他看了她片刻,似是想起来什么,嗤笑了一声,很快又恢复冷淡,意味不明地说道。
宋秋觅心中如释重负,她用汗湿的手将地上的金簪捡起,再次恭谨地对帝王行礼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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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祁卯时过半就醒了,他不顾身边温柔乡的挽留,穿好了衣袍,整理了冠服,踏出了殿门。
他自知昨晚失了分寸,于是一早醒来,就往太子妃的柔仪殿赶。
昨夜,他本只打算去看宋霜眠一眼,但不知是夜色太浓还是琼浆醉人,后来竟稀里糊涂地留了下来。
夜半醒来,他一度想走,但宋霜眠的双臂像柔软的柳枝一般缠上来,令他无法脱身。
“殿下,夜这么深了,姐姐应该睡下了。”宋霜眠温软的声音触动了他的心,掐断了他最后一丝犹豫的火光。
直到破晓醒来,如梦初醒,顿生懊悔。
站在宋秋觅的房门前,萧祁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当他终于将门扉推开之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地残迹,碎裂的玉卮,倾撒的酒液,歪倒的红烛。
就是没有宋秋觅。
他的心里陡然涌上一股惊慌,正欲叫人去寻宋秋觅,他的随侍太监却先找了上来。
“殿下,陛下宣召。”
作者有话说:
有些比较短的,有名的诗句我就不标注了
第3章 帝王
宋秋觅回到东宫,直到踏入殿内,关上房门,她紧绷的脊背才终于松懈下来。
似是浑身一下子卸了力一般,她有些疲惫地靠坐在躺椅之上,揉了揉眉心,满上一杯热茶。
方才与帝王的短暂交锋像是耗费了她全部的心力,仿佛徒步一场一般地疲累,一时间都没有心思去想萧祁的那摊子事。
以至于当她听见宫人禀报两位侧妃求见的时候,怔愣了一阵,才想起是谁。
没多久,宋霜眠就施施然地走了进来,跟在她后面不远处的,是另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宋秋觅如今也知道了,她是京兆尹家的嫡女谢氏,约莫也是太子拉拢的对象之一。
宋霜眠和谢侧妃对着宋秋觅行了礼,又让旁侧的宫人上茶,重新转回头时,面上已是显出为难之色。
“从前没与姐姐说,也是怕您怨怪,妾身本不想如此,可太子殿下非要瞒着。”
她露出浅浅笑意:“妾身说殿下是多心了,姐姐贤良淑德,是女子典范,怎会怨怪呢。”
贤良淑德这四个字现在在宋秋觅这里无比刺耳,她父母早逝,为了在府中生存,向来循规蹈矩,至少在外在如此表现。又因绣工精致,德容上佳,一时是高门里教导闺中女儿的典范。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她回想着半年前还在傻傻为萧祁挑灯连夜绣腰带,熬红了眼睛,只为在他生辰时送上,就觉得很可笑。
见宋秋觅不语,宋霜眠也没有气馁:“姐姐别生气,与您说笑呢。今日妾身前来,也是和谢妹妹按制来为您奉茶。”
宫人端来茶水,宋霜眠端起一盏,向宋秋觅举杯示意,而后盈盈一拜:“还请姐姐受了妹妹的茶。”
她弯腰之际,后脖颈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红痕,恰好被宋秋觅看在眼里。
红色的痕迹,不知道是指痕,还是吻痕,落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的刺眼。
宋秋觅手指在袖中捏紧,徐又放开。
她不着痕迹地避开宋霜眠的杯子,微微侧首,冷淡出声道:“不必了,本宫身体不适,你们回去吧。”
虽她与萧祁已然情断,却也不愿意如此作践自己,姐妹同侍一夫的事情竟发生在她的身上,多么荒谬。
宋霜眠闻言笑意渐淡,她轻声道:“姐姐若是不喝妹妹的茶,回去以后太子殿下会怪罪妾身的。”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谢侧妃在一旁敛眉低眸,一句话都不敢说。
直到一阵局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们的思绪。
萧祁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匆匆地小跑过来,到了殿内,径直朝宋秋觅一拜,他颤颤巍巍地抹着额头上的汗,说道:“李公公让我来转告娘娘一声,说是您今天不用和殿下一同去拜会圣上了。”
新人大婚次日拜见舅姑乃是千年来的传统,太子的生父已逝,生母不在宫内,次日拜见圣上就显得尤为重要。自古以来,这种礼节是夫家对宗妇认可过程中的必要环节。
众人一下神思各异。
宋霜眠笑了一声,抢先出口关切问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呢?到底是出了何事?”
她停顿了一下,故作疑惑问:“莫非圣上是有什么不满?”
小太监一下子苦了脸,李公公让他不要大声张扬,他本来是不打算说出原因的,只是眼下宋侧妃非要问出个究竟出来,他也无法隐瞒。
“是圣上……”他语气犹疑,到底此处还有几位娘娘。
宋霜眠看他这副样子,笃定他是有所隐瞒,越发催促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
小太监看了宋霜眠一眼,心中暗啐,真不知道这位侧妃娘娘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此事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
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圣上今晨突然宣召太子殿下,过了不到一刻钟,殿下就被罚了出来,此时正在两仪殿前跪着呢,许得午时才能回来。”
殿内一下寂静了。一时间只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
宋霜眠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的心里一时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复。
事情的发展与她预料到的完全不同。
怎是太子被罚,不应该是宋秋觅为圣上所不喜吗?她之前曾费了一番功夫,知晓了一些陈年秘事,猜测到宋秋觅的父亲宋潮生当年可能与圣上有过龃龉,便暗中笃定她不会被圣上所喜。
正巧可以借着圣上的手磋磨一下宋秋觅。
可如今出事的人竟成了太子,她一下子就无法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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