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据理力争道:“舅父思量的是法,沉鱼思量的却是情。无论卫伉如何,卫家军守护大汉边境十数年,确是有功。如今卫家军失了统领,就算舅父另派一人,只怕也难以服众,倒不如留着卫不疑,给他们一个念想。”
皇帝冷声道:“朕已派了苏建将军统摄卫家军,他从前就是卫伉的副将,在军中颇有威望,你放心便是。更何况,所谓卫家军也不过是大汉的兵卒,不是他卫家的兵卒,朕已和苏建说过,卫家军,能用则用,不能用就……杀!”
“父皇难道真的舍得毁掉卫家军?父皇是想让天下百姓寒心吗!”傅维昭忍不住道。
“放肆!”皇帝怒道,“你敢忤逆朕!”
沉鱼赶忙道:“舅父息怒,维昭也关心舅父,这才口不择言。”
她扬起头来,道:“维昭的意思是卫不疑不过是个孩童,心智不全,若是留他在宫中做个侍卫,位卑而责重,也足够应付卫家军了。一来,因着有他在,卫家军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妄动,等过上十年,这些兵卒调换,也就没人记得卫伉了。二来,舅父留他在身边,也好向卫家军显示舅父的宽和,他们才能安心为舅父做事,不必担忧卫伉之事会连累到他们。”
皇帝听她说得有理有节,也不觉心动,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是,让他做谁的侍卫呢?这宫中,谁敢用他?”
“儿臣敢。”傅维昭抬起头来,眸光锋利如刀。
“那他便给你用吧。”皇帝浑不在意道。
*
心事已了,沉鱼起身上了马车。
陈嬷嬷走过来,道:“二娘子,一切都准备好了。娘子要带的宫女和婆子们都已上了车了。”
她说着,冲着沉鱼微微点了点头。
沉鱼道:“有劳嬷嬷了。”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踏着雪离开了。
不远处的宫墙上,傅言之和周姒披着雪白的狐裘大衣驻目而立,周姒见他只盯着那马车的队伍,不觉开口道:“二殿下不是说,带我来这里看雪景吗?”
傅言之薄唇微抿,道:“不好看吗?”
周姒浅笑着摇摇头,道:“白茫茫的一片,没什么好看的。殿下若想赏雪,我倒知道几个地方,都比这里雅致有趣些。”
傅言之怔忪的看着马车越走越远,直到最后,视线里只剩下一队斑驳的影子,连是人是马都看不真切了。
他缓缓收回目光,淡淡道:“走罢。”
周姒的心有些沉,面上却装作轻松的模样,道:“好啊。”
她最后看了一眼马车远去的方向,眼眸缓缓的垂了下去。
*
两人一路走下石阶,皆是无话。
周姒有些沉不住气,道:“二殿下,陈夫人又上门提过亲事了。”
傅言之“嗯”了一声,脚下却不停,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似的。
“祖父如今虽反对着,却也不是长久之计。殿下,我真是害怕。”周姒眼圈红红的,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像是盈着秋水,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破碎的蝶翅,让人只瞧着便觉心痛。
她轻轻靠在他的胸口上,道:“殿下,只有你能帮我了。”
傅言之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可他却只是轻轻向后退了一步,扶她站起身来,道:“姒儿,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曾把沉鱼当作敌人吗?”
“什么?”
“若她侵犯了你的利益,你会动手伤害她吗?”
傅言之眼眸冰冷,直直的审视着她,让她无从躲避。
周姒颤抖着道:“在殿下心中,我是这样的人吗?”
他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剖析她一切的刀。
“也许我会做一些事,”她分辩道:“可不是针对姜沉鱼,我只是自保……”
傅言之微微颔首,道:“我明白了。那婚事……请恕我无能为力。”
周姒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殿下是要眼睁睁看着我嫁给陈澍吗?”
傅言之神色一凛,与她避开了不远不近的距离,道:“我是庶子,若想走到那一步,便不得不借助外力,你明白吗?”
周姒顺从的点点头,道:“我知道我帮不了殿下什么,更不敢拦着殿下去实现宏图大志。无论这亲事是否议定,我都会为殿下守着身子,我不敢求什么名分,只求殿下不要忘记我,等殿下大展宏图那日,能把我留在身边侍奉。”
傅言之浅浅道:“会的。”
他口中答着这话,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竟会浮现出一场凄厉至极的大火,还有沉鱼憔悴而绝望的眼睛。
那眼神看得他心头一紧,像是心脏被人狠狠攥起来似的,压迫得他无法呼吸。
他不自觉的捂住胸口,用手指捏住眉心,想让自己好受些。
“殿下,你怎么了?”周姒赶忙走上前来,握住了他的手。
傅言之却下意识的推开了她。
周姒一愣,手便僵在了原地。
傅言之却未曾察觉到周姒的不安,他只是固执的想着脑海中沉鱼的神情,她竟会那样痛苦的看着自己吗?
不……她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呢?
他自嘲的摇了摇头,他大约是疯魔了,才会相信她会有那样的眼神。
可那梦中的一切,脑海中残存的记忆是那样真实。
也许,那真的是上辈子的事了。
周姒在一旁瞧着,心底早已凉了几分。她强忍着心底的不安,款款走到他身侧,道:“殿下?”
傅言之回过神来,道:“我无事,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那梦里人……是姜二娘子吗?”
“自然不是。”傅言之忙不迭的否认,道:“怎么会这么问?”
周姒苦笑道:“这些日子殿下总是心不在焉的,也只有看见姜二娘子时,才会有些表情。”
傅言之听着,面上一冷,连眼眸都带了三分阴鸷。
周姒赶忙道:“是我失言了。其实殿下如此想也无可厚非,大约只有姜二娘子能让殿下得偿所愿。”
傅言之眸中的寒意更深,他脚下一顿,转头看向她,冷声道:“我答应你的事自会办到。还有,以后不许提她。”
“是。”周姒应着,急急跟上了他的脚步。
*
“掌柜的,此地距离长安已有数百里,按照这个脚程,估计还有半个月便能到玉门关了。”
“知道了。”沈娘子说着,瞧了瞧身后的马车,道:“到前面的茶肆就歇歇罢,大家伙也累了。”
“好嘞!”伙计答应着,赶忙下去吩咐了。
沈娘子将头巾拉上去些,遮住了头顶的太阳,朝着身后马车里道:“人还没醒吗?”
马车里的侍女笑着掀开马车的帘子,道:“娘子,他醒了!”
“醒了?”沈娘子一边说着,一边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马车里极宽敞,到处都铺着厚实软和的皮子,又生了炭火,里面丢了些果壳,便氤氲出淡淡的果子香气。
侍女赶忙让出位置,让沈娘子坐到躺在马车里的男子身边,道:“娘子真是有眼光,这样好看的公子,奴婢这辈子都没见过。”
沈娘子笑着道:“你跟着我走南闯北的,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不只是你,连我都没见过这样俊俏的男人。”
那男子躺在榻上,听着她们调笑自己,只觉怒火中烧。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他全身都疼得厉害,像是刀割似的,实在使不出半点力气。
沈娘子见状,忙扶了他起身,道:“你别急,我听那小娘子说了,你这药效力虽大,却也后劲十足,且得养些日子呢。”
“是你?”喉头滚动,便针扎似的疼。
“你认出我了?”沈娘子大喜,道:“那日一别,我还当你不记得我了呢。”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
沈娘子笑笑,道:“有人把你抵给我了呗,她可说了,我救了你的命,你便是我的了。”
“谁?”傅恒之艰难道:“谁把我抵给你了?”
沈娘子笑而不语,她将食指抵在他唇上,道:“这是秘密,我答应了不说的。”
她说完,便看向侍女,道:“照顾好傅公子。”
“诺。”侍女应道。
沈娘子满意的点点头,便转身出了马车。
傅恒之只得看向那侍女,道:“这是哪里?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侍女笑吟吟的服侍他躺下,道:“去西域。公子别急,还有十天半个月也就到了,有沈娘子在,公子不会受苦的。”
西域……
傅恒之心头一跳,道:“那长安呢?”
侍女道:“这里离长安可远,公子若要回去,便等身子好了再说罢。”
“不行!”傅恒之说着,便挣扎着要起身,他要回去,他若是走了,他母后该当如何?沉鱼又该当如何?他不放心……
可他还没起来,便重重的倒了下去,昏睡过去了。
*
等到傅恒之再次恢复意识,便已是三日之后了。
沈娘子坐在他面前,气定神闲的捣着罐子里的茶叶,道:“我是学不来你们长安女子那般的烹茶手法了,这是西域人爱喝的茶,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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