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哥, 冷静……”
镜无压下气息,冷冷扫了镜灵一眼。
小和尚捧着卷宗的手一抖, 这一回, 再不敢看镜无了, 也不敢望向疏奏台前的三师兄, 硬着头皮, 继续往下念。
他打着哆嗦,声音落在众人耳中,却有千斤之重。
葭音也被何氏的人押着, 动弹不得。闻言, 忍不住仰起脸,问何氏。
“娘娘, 您何必这般对他赶尽杀绝。”
她依稀觉得, 何娘娘对镜容有情。
何氏同样有着私欲, 可她的私欲,却是一棵滋生出恶毒的种子。她喜欢他,也憎恨他。闻言,何氏也抬眼望向立于疏奏台前的佛子。凌冽的寒风扬起镜容袈衣袖袍,他眉目清平,并不畏惧眼前这一条条于他而言无足轻重的罪名。
他太神圣,太高洁了。
他无畏那些污蔑、摸黑,他的人格并非建立在那些众口铄金、千夫所指之上。一道道罪名下去,镜容袈裟上的佛光并未消减半分,倒是他身前的镜灵,哆嗦得不成样子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认罪的,是他身前的小和尚镜灵。
何氏在卷宗上又加了许多他原本并未做过的罪状。
他平和地接受着这一切,因为何贵妃的一句:“你若是认罪,在疏奏台上向满朝文武、整个皇城下跪,本宫便放过她。”
堂堂一国圣僧……
镜无看不下去了,缓缓闭上眼睛。
风声猎猎,夹杂着众人纷纷议论声,在镜灵念下最后一条罪证时,轰然炸裂开。
“罪僧镜容,包藏私心,身为国之圣僧,却对一伶人动情。苟且淫.乱,有辱佛门!镜容,你……可认罪?”
葭音呼吸一窒,右眼皮也随之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凝住呼吸声,一双眼,朝那疏奏台望去。
此时已近午时。
冬天的阳光算不上暖和,待到正午时分,却有些毒辣。镜容站在烈日之下,他就像一片干净的、不染纤尘的雪,仿若下一刻就要融化在世人面前。
镜灵问完,终于放下卷宗。然而这一回,镜容却默而不答。
他的沉默,让周遭皆陷入了一片沉寂。
众人屏息凝神,瞧向疏奏台下的佛子。光影倾泻而下,落在他的眉骨、下颌、袈裟之上,他眉间一点朱砂鲜红,与白皙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袈衣之上,隐隐笼罩着阵阵佛光。
见他不答,镜灵硬着头皮,重复道:
“镜容,你身为佛门中人,身在国之圣庙,日夜诵读经文,却与一伶人行苟且淫.乱之事,不知廉耻,着实使佛门蒙羞。”
小和尚手指紧紧攥着卷宗,凛声逼问他:
“镜容,你可认罪?”
佛子终于缓缓抬眸。
这是一道十分平淡的目光,没有波澜,也并未带半分凌厉之色,却无端看得镜灵身形往后仰了一仰。他想起来,先前三师哥在明台前讲诵经文时,也是这般安静宁和的目光。他向来不喜向人展露身上的锋芒,千般心思万种情绪,皆悄然无声地藏于心底。
镜容平静道:“她并未与贫僧行苟且淫.乱之事。”
风声渐歇,葭音惊愕地看着,对方一字一字,声音清晰道:
“是贫僧贪图淫.乐不知廉耻,肖想于她。”
“镜容!”
镜无欲冲上前制止他,被镜采拦下。
二师兄眉心紧皱,眼中情绪风起云涌。镜容却没有看他,也未看台下站着的葭音,只是轻轻一垂眸。
光影律动,随着树冠摇晃。佛子眼睫之下,笼了一层极薄的翳。
“镜容,你在说什么胡话!”
镜无挣脱师弟,朝何氏合手作礼,“还望何娘娘恕罪,镜容方才近日苦读经书着了心魔,方才字字句句皆是胡言乱语,并非真心所述……”
何氏摆手打断他,“什么胡言乱语,本宫倒听着,这一番话算是他的肺腑之言。”
她笑着走向疏奏台。
一道极为艳.俗的香风袭来,何贵妃身上带着浓郁的胭脂水粉味儿。她走过来时,日影在那珠玉细钿上折出一道道逼仄的光。方才站在人群中,她虽听着镜容述罪,可依旧觉得面前这个人犹如云巅高岭之上圣洁的花朵,如今她是凑近了些,近到能嗅见对方身上淡淡的佛香与皂角香气。
他很干净,那香气也很干净。
洁净纯澈得不像个凡人。
何氏越靠近他,就越想把他从神坛上拽下来。
“这么说,镜容法师,您这是认罪了?”
镜容眉睫微动。
“这可是您亲口承认的啊,并非本宫逼着你开口。您亲口说,您有罪,对一个曾经是伶人的女子动心……”
疏奏台前,又传来骚动之声。
镜容抬眸,朝台下看了一眼。
许是某种心有灵犀,只一眼,他便与葭音对视。少女站在人群最前方,拼命朝他摇头。
用口型对他无声道:“镜容,不要认罪,千万不要认罪……”
佛子动情,罪无可赦。
他们这是要把他往绝路上赶。
“本宫要你亲口向这天下人承认,你的动情之罪。身为国之圣僧,不思为国为民,心中只有淫.欲。今日所述的数条罪证,本宫应当就地诛杀你。但念在你往日为国祈福的份儿上,本宫与何将军便仁慈这一回。”
何氏冷声,“只要你在疏奏台前诚心请罪,悔过你妖言惑众、撺掇那伶人在春魁宴上风言风语;悔过你对一个卑贱的伶人动情,并终生不得还俗,不得问世事,本宫便免你一死。”
镜容把目光从葭音身上移开。
他与何氏对视,对方珠钗锦罗,绚丽得不成样子,相较之下,佛子一袭袈裟过于单薄。他站在萧瑟的寒风中,冷风卷起他的衣袖,镜容从容不迫道:
“知罪,但无悔。”
一句“无悔”,让疏奏台前又炸开了锅。
何氏皱眉:“你说什么?”
他是知罪,却不认罪。
镜容平声:
“镜容一生不曾犯过任何错,除去对她有了非分之心。自从倾慕于她,贫僧便知晓粉身碎骨亦是罪有应得。娘娘就算是逼着贫僧押着贫僧,跪在疏奏台之上,镜容也不悔对她动过情。”
背对萧索寒风,迎上千夫所指,哪怕是面对着就地伏诛之罪。
他说,他不曾悔过。
“是我思慕于她,青灯古佛之下对她心怀不轨,罪孽深重。她之于贫僧,如潭中净莲,雪里菩提,虽是淫.色,但不敢亵渎,不曾行苟且之事。千万罪行,悉是镜容一人痴贪孽妄。”
葭音站在台下,眸光颤栗。
她咬着下唇,朝台上那人摇头。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泪已将衣襟打湿。可镜容并没有望向她,日影落在他清冷的面庞上,他口述罪状,身上却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神性。
他站在疏奏台前,不像是谢罪,而像是进行一种凄美的献祭。
众臣心中皆有震撼,忍不住敛下呼吸,小心翼翼地观望他。
唯有何氏一冷眸。
她笑:“好啊,既然如此,镜容法师,不若就跪在这疏奏高台上,向天地谢罪吧。”
“不能跪!”
有和尚率先出声,“我们师兄承天人之意,只跪天地神佛,岂能随便屈膝?!”
“是啊,三师兄,您不能跪,千万不能跪!”
亦有何氏的人嗤笑着上前,“承天人意,天人是要他思淫.欲么?天人是要他去对一介伶人怀有私心么?!”
“自从他动凡心的那一刻起,他——镜容法师,早已不是神佛了!”
“二师兄,”镜采也急了,转过头无措地望向镜无,“三师兄不能跪,万万不可跪何氏啊!”
镜无站得端正,静默不语地凝望向这个被自己亲手捧了半辈子的师弟——他是师门表率,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
日后,是要承接起整个梵安寺的人。
他的手拢于袖袍中,捏得嘎吱作响。
正欲开口,忽见台下闪过一道靓影,葭音挣脱何氏之人,冲上前:
“镜容,你别跪,有罪的是我——”
“住嘴。”
镜无冷喝一声。
梵安寺不能高声喧哗,她从未见二师哥这般厉声言语,一时间怔住。
小和尚镜采愣愣:“二师哥……”
寒风扑打在镜无脸上,他攥着拳头,转过头扫了镜容一眼。那目光复杂,涌动着许多情绪。
何贵妃见状,以为是他要亲手惩治师门犯错之人,得意道:“镜无法师,您不愧是梵安寺之长,有这般觉悟,本宫很满意……”
“我要你住嘴。”
镜无目光寒寂,冷冷睨向何氏,言语让在场之人都为之一震。
镜容脸上清平的神色终于松动。
“梵安寺混进了什么脏东西,”他攥紧手里的佛珠,不管身后镜容面上的情绪,朝身后冷喝,“镜采,镜和,把她给我赶出去!”
见何氏这般嚣张,周围和尚早已蠢蠢欲动,如今得了师兄的令,一个个如破了笼的猛兽,纷纷抄起手里的东西,开始驱逐何氏。
“大、大胆,本宫可是当朝贵妃!”
“小僧也不认得什么贵妃,只认得二师兄和三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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