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他今夜会不会留下,更别说胥临他们收拾了西厢房是给他睡的,就算他真的要回宫,她也该礼貌性的问一问,夜太深,若然就留下一起安歇了。
她就这么,无视了自己,跟她娘去睡了?
把他晾在堂中,吹着小风,她能睡得着?
胥策张了张嘴,“殿下,咱们也回宫吧,明早再过来。”
明早还来?孤脑子有病明早才来!”
容祀拂了拂袖子,起身拔腿就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生生刹住,朝着西厢房狠狠剜了眼。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离不了谁!
一扭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屋里的人怔了怔,却没发出声响。
她看着院中的明晃晃的灯笼逐渐暗淡,嘈杂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直到大门发出低沉的吱呀声,小院回归了宁静。
那股提在胸间的忐忑终于落了地。
葛嬷嬷已经在主屋睡下了,她病的太厉害,跟以前在采办处看到的精明老妇截然不同。两颊迅速的消减下去,眼球浑的病态尽显。
她粗略看过大夫写的方子,多半是来回阳的,人老了,阳气便会慢慢衰退,倒是无甚大碍。
母亲虽然不能与她沟通,却是很好相处,她不哭闹,也不喧哗,遇到事情便会静静等待。
赵荣华见她躺下后,又上前跪在床头,替她把被角揶好。
宋文瑶睁着眼睛,清澈的瞳孔里,赵荣华看见了两个小小的自己,她低头,额头碰上母亲的额,宋文瑶闭了眼。
两人的呼吸密密的交缠,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在母亲的怀里,母亲温暖的手拍打着她的后背,一次次的哄她安眠。
眼睛湿了,她抬起头,手边的宋文瑶已经睡去。
她伸手将贴在那鼻梁的发丝抿到耳后,两臂横到床沿,脑袋搁在臂上,安静地看着熟睡的面孔,此时此刻,她们两人的身份仿佛颠倒过来。
母亲回到了稚嫩的幼时,而她在一夜间好像突然强大起来。
肩上担着母亲与自己,她不能有一丝怯懦和退步。
当年的毒虽没要了母亲的性命,却损害了她的神经,若说天底下还有谁能治得了母亲,赵荣华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师父。
她提笔写了“师父”二字,又很快将母亲的症状描述清楚,寥寥数字,满怀她的期许。
当初在赵府的时候,师父曾说,重逢与否,皆靠缘分,有缘则聚,无缘亦无需强求。
上回师父的出现,救她于李氏的苛待责骂之中,不仅能自制药膏调理身上淤痕,还习得各种有趣且不枯燥的制药法子。
这回母亲病症离奇,她只盼师父能再度如天神降临,让母亲神志重回清明。
夜虽冷寒,她却并不觉得难捱,靠着母亲温软纤细的身子,她侧起来,搂着母亲的腰,睡得格外香甜。
然直至丑时,容祀还平卧在榻上,一双眼睛睁的滚圆,脑中毫无睡意。
房外的一排宫婢皆穿着轻薄软纱,楚楚可怜地候在原地,被选来的时候,她们心中是暗自窃喜的,太子还是头一回挑选侍寝女婢,若是成事,往后便会高人一等,若再聪慧些,得封个封号,那日子便要羡煞旁人。
可她们盛装打扮,已在外间候了多时,炭火虽足,一颗心却是越等越忐忑。
几人互相看了眼,便听到里间传来轻微的走路声。
她们忙将衣裳领子往下拽了拽,低头跪直了身子。
容祀出来就看到一排雪白的身子,如酥烂的豆花,明晃晃的映入眼中。
橘黄色的光影下,那些美人个个扶风弱柳一般,像是剔了骨头,软绵绵的杵在那里,因为都低着头,他走到近前,便看见她们纤细的后颈,嫩嫩的白绵延至肩胛骨处。
都是宓乌挑的,顶顶好看的美人。
容祀走到中间那位眼前,看着那圆润的耳垂,低哑着嗓音说道,“抬起头来。”
被点中的宫婢满心欢喜,她缓缓抬头,眉眼弯弯,唇角微勾,斜飞入鬓的细眉自有一种妩/媚的美感。
容祀乜了眼,没再说话,抬脚又往前去。
那宫婢陡然丧气地垂下头,余光扫到他不停歇的脚步,直到最右手边,他才停下来,说了句,“都太丑了。”
一行几个宫婢,乘兴而来,败致而去。
宓乌进来的时候,容祀正在沐浴,丑时三刻,天都快亮了,他那身白肉,就要搓掉层皮,还在水里泡着。
你是不是有毛病?”
宓乌趴在屏风上头,俯视着水里假寐的容祀,啧啧道,“就这么一身好皮相,人家姑娘没看中,呵呵…”
尴尬的尾声,在看到容祀冷刀似的目光后,自觉咽了下去。
孤正想杀人来着,宓先生可真是了解孤的心意。”
别,我还没给你看孩子,可不能这么死了。”
宓乌嘿嘿一笑,把着方凳来到他跟前,语重心长道,“早知今日,当初何必那般待人姑娘,这要是我,我打死也不会回来。”
容祀手臂一僵,“什么?”
宓乌掰着手指,一笔一笔将容祀从前欺负赵荣华的事情一一数落一遍,声情并茂,讲的可真算是身临其境。
容祀阴沉着脸,咬牙啐道,“比起旁人,孤待她算是宅心仁厚了。”
宓乌点头,拍手称赞,“对,其实就有几次,差点掐死人家,差点溺死人家,还用你练武的腿脚把人踹的爬不起来,还有…”
容祀的眼神越来越沉,他直直地盯着宓乌的脸,叫他不情不愿地停止了絮叨。
所以…她现在不想睡孤,是因怕孤,不是因为不喜欢孤的身子?”
宓乌瞅了眼他精健的肩膀前/胸,“也不一定,兴许也不喜欢你这身子,毕竟天下之大,“勇”无止境。”
容祀冷冷嘁了声,显然并不相信宓乌的鬼话。
今夜他不该走的,走了再回去台阶难找。
主屋墙角还有张席子,他还不信柜子里找不出一床被褥,顶多就是潮湿些,凑合一晚,凭着他的身子,肯定能撑到天明。
只可惜,怒火烧毁了他的理智,竟让他稀里糊涂着了赵荣华的道,明面上是他有骨气的摔门而去,实则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一夜憋闷,委实气堵。
水早就凉了,身子还是热的,糟心!
明儿一早你去给她娘看看,开个方子帮她老人家调理调理,别砸了你神医的招牌。”
他说的理直气壮,说完就一头没入冷水之中。
第49章
若说天底下宓乌最佩服谁,那必是容祀无疑。
他能不要脸到前脚说完狠话,后脚就腆着脸给人送温暖。
这事他自己不干,逼他一个无辜老人大清早在人门口守着,月亮还没落去光晖,家家户户的大门紧闭,街上除了起早贪黑的小贩,便只有他缩着脖子干站着。
容祀倒好,睁着眼睛熬了一宿,天明前将他撵出来,自己一头睡得正香。
宓乌把手揣进袖子里,耳朵趴到门上听了半晌,院中静悄悄的,看起来还得等上半个时辰。
作孽,养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
他去喝了碗馄饨,又就着油饼咕噜了一碗羊杂汤,身子暖和起来,街上的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再去小院的时候,赵荣华已经起来,正在小厨房收拾,烧的黢黑的瓢盆被她整整齐齐敛到屋檐下面,锅上煮了粥,淡淡的米香飘到门口,宓乌打了个饱隔。
赵荣华扭头,看见是他,便直起身子,对他福了福礼。
宓先生,要吃粥吗?”
她从案上取来瓷碗,虽有倦色,面上却是比在宫里轻快许多。
宓乌摆了摆手,朝屋内使了个眼色,问,“你母亲醒了吗?我去瞧瞧,兴许歪打正着就能治得好。”
赵荣华一愣,反应过来后,便把瓷碗放下,引着宓乌往堂中走。
宋文瑶醒得早,起来后自己梳好了发髻,也没吵着赵荣华,就坐在屋内唯一的圆凳上,盯着睡着的赵荣华看了半晌。
甫一睁眼,赵荣华吓了一跳,不管是谁,被人老这么盯着看,心里是有些害怕的。
宓乌问了宋文瑶许多话,宋文瑶几乎都没有反应,只有听见“孩子”的时候,她微微抬了下头,目光落在站着的赵荣华身上。
赵荣华的心接着就软了,她背过身去,偷偷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宓乌搭完脉,脸色便变得肃穆起来。
你娘余毒未清,日积月累伤了根骨,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只是这疯症,治起来有些棘手。”
您能有几成把握?”赵荣华到底怀了希望,宓乌已是除师父外,她知道的最厉害的大夫,此人行事跳脱,粗中有细,然医术诡谲,风格与师父却是有几分相像。
不好说,得看命。”
宓乌从不轻易允诺,尤其是这种心里没底,还非得上手治的,治好治不好都是命数了。
那您还是别治了。”
赵荣华眼神一暗,难掩心中失落。
宓乌眉毛一倒,追着她到了小厨房,似不相信所听之言,“你方才说什么?”
赵荣华盛出来粥,如实答他,“您说要看命,我真的不敢让您对母亲动手,我给师父写了信,若他能赶回来,用药也不会跟您开的冲突,若他赶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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