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虽已过了腊月,天却还是冷的,云意扶在雕栏上的手都冻得慌,那几个姑娘却只穿着轻盈透薄的纱衣,摇曳生姿,说笑着走上画舫,好似不觉得冷一样。
云意看了都忍不住打抖,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肩头。
这时,说话的姑娘也往这头看来,云意从中间看到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精致若娇艳的芙蓉面,可那人眉眼间带着的风情又打破了这份熟悉。
云意微垂下视线,皱起眉头思索,却一无所获,等再抬看去时,那人已经转过身子,正抬手挽起掉落鬓边的发丝,水红色的衣袖滑落,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臂和腕子上别致的红玛瑙手镯,在灯火的映照下,那夺目艳色刺进云意眼中。
云意定定看着那个镯子,脸上骇然褪去血色,瞳仁缩紧。
她一点点挪着步子后退,冰凉的手心全是汗,脑子里只剩嗡嗡的闷响。
季砚看着她,“云意。”
季砚沉稳的声音透过纷乱的鸣响穿透进云意的脑中,她猛地返身,拔腿跑到季砚身边,重重的扎进了他怀里。
季砚一时不防,手中的茶盏被撞的倾翻,砸在地上,泼洒出一大片水迹,感觉到云意的颤抖,他皱了皱眉,抬手揽住她的肩头,“怎么了?”
云意紧紧闭着眼睛,将脑袋埋在季砚怀里,用力调息,想要平复下来。
一遍遍告诉自己别怕,别怕。
云意攥着季砚的衣摆,良久才从他怀里一点点抬起头,季砚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画舫,目光扫过上面的人,当即便知晓了缘由。
楚家被定罪之后,其子女,男的充足军营,女的则没入教坊,云意看到的正是楚德承的嫡女,楚曦。
云意曲紧的指节用力到每一个关节都泛白,她急促地说:“大人,我认得她,她是……”
“我知道。”季砚打断她,轻声安慰,“我知道,别害怕。”
云意摇头,眼尾沁出了慌怕的泪意,语无伦次的说:“……她看到我了。”
季砚将掌心压在云意脑后,将她护在怀里,遮挡住她的视线,“你那个时候才不过几岁,现在早就变了模样,她认不得你。”
云意听了他话,终于冷静下来,大人说的没错,若不是她记得那个镯子,如何也不会相信面前姿态妖娆的人,会是她那位骄傲不可一世,同父异母的姐姐。
当年楚曦便是用带着那个镯子的手,捏着她的脸,不屑一顾的轻蔑看着她,她说了什么,她说:“你也配称是我妹妹”,“野种”……
云意痛苦的闭紧眼睛,眉心脆弱怯怕的颦紧。
季砚低眉不语,带着她进了舱房之中。
另一头,率先走上画舫的贺霆眯起眼睛对身边人道:“我怎么瞧着……前面画舫上那人的背影,像是季阁老。”
“侯爷怕不是看花眼了,季阁老怎么会在此。”
贺霆未置可否,”让船夫把船开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云意平复下心请之后,才发现膝上火辣辣疼得厉害,她刚才不管不顾的往大人怀里扑,膝盖撞在了凳角之上。
定是磕破皮了,云意捏着裙摆想检查一下,但又怕会让季砚担心,将提起一点点的裙摆放下,忍着疼没有吭声。
季砚看着她说:“当年,楚承德与高氏对外都称你是与你母亲一同遭遇了不测,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所以即便是遇到曾经楚家的人,你也无需担心,只做不认得,从没有见过。”
他最终会救下云意,也是权衡之后的决定,如若不然,他会更早接她离开。
云意点头,楚家其他人的下场,她已经从王炎嘴里听说过,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她做不到原谅他们,也做不到同情,互不相干就够了。
她只是不明白,她所谓的父亲,怎么会如此善心将她托付给大人,是因为愧疚吗。
季砚见她心绪不宁,这湖也没有游下去的必要,扬声唤何安。
过了一会儿,何安才进来,“大人,遇上宣德候的画舫,他想请大人移步过去小坐。”
季砚道:“拿一坛酒过去,替我谢过侯爷的美意,再吩咐船夫靠岸。”
何安领命退了出去。
贺霆那边笑着接下何安送来的酒,待人一走,他脸色倏然一沉,似笑非笑地冷哼道:“倒是还请不动他了。”
在场的官员谁也不敢应声说季阁老的不是,就是再多给他们一个脑袋也没这个胆子。
有人打圆场道:“许是季大人还有要事在身。”
“若真有要事,又岂会在这里游湖。”一道婉转轻悠的声音插了进来,正是楚曦。
“我分明瞧见,似是还有别人在画舫上。”她端着酒盅,身姿软倚在贺霆怀里,媚骨酥柔,她不屑一顾嗔声道:“不过就是故作清高罢了。”
场上谁也不敢应声,贺霆掐着她的下巴,“这话你也敢说。”
“妾不过就是一届女子,也不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楚曦轻蹙起眉心,下巴微扬,眸光眷眷睇着贺霆,“若是说错了,还请侯爷恕罪。”
有什么比被当初名满京城的富贵花,这般乞怜的巴望着更能令一个男人心潮澎湃,贺霆眯起眼,贴着她的手指将酒饮下,“你都这么说了,本候自然是要恕罪。”
有了台阶,这事就算是翻了篇,琵琶舞乐起,薄纱轻摇,画舫在夜色里行往湖深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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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章
上马车的时候,季砚看见云意一步一瘸,皱紧的眉心染着痛色,出声询问:“你的腿怎么了?”
云意坐在马车的一侧,掌心小心翼翼贴在膝盖上,轻轻的触碰都让她疼得倒抽一口气,她嗓音颤颤地说:“是方才撞在了凳角上。”
季砚想起她扑到自己怀里的时候有多大力,他微俯下身,“让我看看。”
云意听话的将手从膝上拿开,季砚抬手指腹轻触在她膝上,隔着裙衫他都能清晰摸到一大块肿起,撞的不轻。
“嘶。”云意抽着凉气把脚往裙下缩。
“那么疼?”季砚皱起眉心,放轻了手上的力道,一抬眸就见云意眼圈泛了红,眸中闪着湿盈盈的泪意。
“嗯。”云意声音细哑哑掺着呜咽,在船上的时候还能忍耐,走了几步就发现疼的厉害。
季砚担心是撞伤了骨头,手拢着她的裙摆想替她检查,才抬了半寸他视线滑过裙下隐露的一截纤细的脚踝。
季砚的手顿在半空,片刻又松开。
他直起身体对云意道:“不要乱动,等回府让大夫替你看看。”
云意听话的坐着不动,马车一路回了东水巷。
*
照月居里,宝月在里间替云意检查伤势,裙裾一点点倦到膝上,瓷白的肌肤上赫然是一大块透着暗红的青紫印记,显得触目惊心。
宝月吃惊轻呼,“姑娘怎么撞得如此严重?”
云意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吓人,膝盖上一团青紫青紫的光是瞧着都可怕。
坐在外间的季砚听到宝月的声音,眉心轻叠,让绿书把跌打药油送进去。
宝月将药油倒在手心里揉开,“姑娘忍忍,奴婢给你擦药。”
云意怯怯的应了声“好”,捏着裙摆的手揪紧,眼波惴惴不安的闪动,强忍着才没有把腿往后缩。
宝月看着云意纤细打颤的腿,有些不忍心碰上去,可若是不用药几天也好不了,她将掌心用力揉按到高高肿起的淤青上,剧痛让云意立时落了眼泪,浑身打颤着呼痛。
宝月于心不忍,“姑娘忍忍,这药油不揉进去了没效果。”
云意不住的眨着被泪水沾湿的眼睫,用力咬着唇忍耐,可破碎的痛吟还是断断续续的唇缝溢出来。
一帘之隔,里间的动静季砚听得清清楚楚,听着小姑娘呜咽的呼痛声,端在手里的茶忽然就喝不进去了。
季砚搁了茶盏,直到动静渐渐小下去,云意的声音从竭力忍耐的痛呼,变为细细的抽噎,他才舒展开眉心。
宝月挑了帘出来,“大人,已经为姑娘上过药了。”
季砚颔首拢袖起身,往里间走去。
云意坐在床上,哭红的眼下还挂着泪,垂眸恹恹看着自己的腿,听见脚步声,她仰起视线望着季砚,语调哑哝喃喃的喊了声“大人。”
说不出的招人心疼。
季砚才走进,云意就拉着他腰侧的衣袍将自己窝进了他怀里,仿佛他就是她唯一可以全身心依赖的人。
季砚无不爱怜地轻抚她的发顶,“早些休息,过几日就没事了。”
云意想起在湖上遇见楚曦还是心有余悸,加上腿受了伤整个人都格外的脆弱,声音小小地央着季砚:“大人能不能陪陪我。”
季砚在床边坐下,“我看着你睡。”他不是太会哄孩子,柔声道:“万事有我。”
云意拉着被褥一直盖到眼下,一双乌黑的眸子眷眷的看着季砚,闭上片刻又不放心的睁开,见他还在才安然入睡。
*
上元夜的事,饶是有季砚的安抚,云意还是做了两回噩梦,又心神不宁了几日,才渐渐松懈下来,淡忘了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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