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只要你死了,一切就都是我的!阿娘也就只有我一个儿子了......”
后来他才发觉,连那饴糖中也下了剧毒。
也是在这样的雪天,幼弟的鲜血沾满双手,阿娘疯了一般将他当做仇敌,皆因他亲手了结了这一切。
后来,纵使他费尽心机向上爬,站在了所有人都必须仰视的地方,这些往事还是像梦魇一样纠缠着,仿佛上天对他的惩罚,深入骨髓地作痛。
直到一个不知名的夜晚,沈如霜主动钻入了他的被褥,温暖柔软地倚在他冰冷的身上,清甜香气伴他入梦,竟是难得地安稳踏实。
看来她也不是全然无用,若是留在身边暖榻,倒也不是不可。
萧凌安寒凉的指尖抚上沈如霜的脸颊,顺着清晰的下颌线缓缓滑下去,如同抚摸着一具完美无瑕的人偶,勾起唇角道:
“只要你乖乖听话,朕可以考虑给你一个位分。”
他的声音很轻,可沈如霜似乎还是听到了,眉心猛地一跳,犹疑地抬起了眼帘,葡萄般晶亮水灵的眸子里,蒙着一层茫然无措的雾气。
四目相对,她看到了萧凌安眸中的玩味。
“只不过,有些不该有的心思,你不许想。”萧凌安修长的拇指移到沈如霜的唇瓣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蹭得干裂的伤口隐隐作痛,玩味中带上了几分警告。
沈如霜喉咙干涩,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脑子里更是一片混沌凌乱,只能默默地凝视着他。
可萧凌安并不在乎她的回应,说罢就兀自闭上了双眸,不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沈如霜将方才的几句话记在心里,细嚼慢咽般品味着,愈发不解萧凌安的意思。
难道他是为了位分生气吗?可她全心全意待萧凌安,在乎的从来不是富贵权势,而是夫君的一片心意,想名正言顺地伴他身侧。
她是萧凌安的结发妻,一起熬过了最艰辛的日子,就算想要母仪天下,又何错之有?除非......
“夫君,你是否和贤太妃想的一样?”沈如霜颤声问道。
一样看不起她的出身,一样厌弃她的执拗,一样猜忌她的真心......
萧凌安侧身躺着,刀刻般俊秀的眉眼被乌发遮了大半,睡熟了似的没有动静,只有鸦羽般的眼睫稍稍颤动,大抵是冷风从窗缝钻进来的缘故。
沈如霜始终没等到回应。
*
明日一早,沈如霜受罚的事情就传了出去。
原本就无人在意她,大多是将她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嘲笑几句就过去了,可落在有些人的耳朵里,却算是件不小的喜事。
贤太妃正小口品着晶莹剔透的金丝燕窝,还未吃完就放下了调羹,矜持地用锦帕拭着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意藏也藏不住,眸光闪烁道:
“本宫还以为陛下多疼她呢,那日竟算好时辰赶来救场。现在看来,她不过还是一枚棋子,用过随手便丢弃了。”
“可不是吗?娘娘毕竟是尊长,她不识礼数冲撞了您,陛下为了挽回些颜面才会护着她,这不转头就下手这般重?看来是没多少情分的......”宫女附和道。
这番话正合贤太妃的心意,她心情颇佳地扶着檀木小桌起身,踱步至窗边一盆开得正好的菊花前,随手摆弄道:
“沈如霜出身卑贱不识抬举,本宫也懒得理会她,沈家有的是好姑娘,到时候本宫多加教导,保管什么事儿都服服帖帖,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好过。”
“娘娘的意思是......”
“沈家的嫡出女儿也到二八之年了吧?”贤太妃意味深长地瞥了宫女一眼。
“是啊,前阵子诰命夫人进宫,奴婢还听说沈大夫人抱怨自己女儿命不好,当初让沈如霜占得先机嫁给陛下,不然现在登上后位的就是她的芸儿了。”
贤太妃听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心中已然有了思量,摇着藕色菊纹团扇倚在窗边,道:
“那就让她把沈芸带进宫吧,本宫也想见见。”
*
往后的几日里,沈如霜一直在偏殿喝药调理,闲来无事翻翻陈年的账簿打发时光,看到昏昏欲睡之时就倒头睡去,慢慢地也不经常想萧凌安说过的那些话了。
太医说她体内寒气郁结,幸好她年纪轻气血旺,幼时生病请不起郎中时,都是硬生生扛过来的,所以现在吃几副药也好了大半。
冬日午后,阳光暖融融地穿过稀疏的枝丫,倾斜着泻入院子里,给冻结实的冰雪都覆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沈如霜裹着兔毛锦绣双蝶披风,抱着暖手小炉沐浴在阳光里。
“小姐!”玉竹慌张地跑进来,三两下打发走周围的宫女,才悄悄贴在沈如霜耳边道:
“听说二小姐进宫了,已经在贤太妃那儿住了好几日,瞒得严严实实的。还打发人去请了陛下好几回呢,这是何意呀?”
沈如霜蓦然回首,双手乏力地一松,暖手小炉坠落在腿间,倾倒出的炭火险些烧在衣衫上,幸好她眼疾手快地堪堪接住,烫红了指尖一片皮肤,灼热得生疼。
她缓缓地蜷起手指,低下头轻轻吹着气,眉眼间染上几分寒霜。
还能有什么意思?贤太妃选中之人偏偏是她的妹妹,还费尽心机隐瞒这么久,这不明摆着是要塞人吗?只不过这种事贤太妃终究做不了主,还是要看萧凌安的意思。
沈如霜不敢想如果沈芸真的留在宫里,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境地,一颗心仿佛被悬在断崖上般忐忑不安,寒风刺痛得近乎麻木。
若是在从前,她根本不担心会有这样的荒唐事儿,她的夫君生性淡漠、为人端方,除了她以外,不会多看其他女子一眼,怎么可能容得下沉芸呢?
可不知为何,自从那回在养心殿罚跪后,沈如霜总觉得萧凌安与从前不同了,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担忧与心虚,小心翼翼问道:
“陛下......见她了吗?”
“不曾见过。”玉竹说得斩钉截铁,试图给沈如霜带来几分安慰,又拿不准地补充道:
“奴婢不知陛下是否知晓二小姐进宫之事?不知便罢了,若是心知肚明却视若无睹,这又是何意呢?”
沈如霜深吸一口凉气,张了口却不知如何为萧凌安辩解,这才心惊地发觉她早就摸不清萧凌安的心思,连一句说服自己的话都说不出来。
二人就这样静默着,寒气在枝头凝结成冰。
“小姐,夏姑姑带着二小姐来了!”一个宫女小跑着走进偏殿,扬起了声音道。
“她们来这儿做什么?”玉竹瞬间就拉下了脸,刚想吩咐宫女将人打发走,抬头却看见那两人已经畅通无阻地站在了院子里,直挺挺地立着。
夏姑姑是贤太妃的贴身女官,跟着贤太妃协理后宫数十载,所有人都敬她三分,皆是唯唯诺诺地退后,给她们腾出了地方。
“沈姑娘安好,奴婢奉太妃之命将二小姐送到您这儿,还望您多多提点。”夏姑姑弯腰草草行礼,朗声道。
沈如霜面色沉静,深深的眸中看不出愠色,拢了拢披风端坐在上方,目光扫过她们时不禁勾起冷笑。
贤太妃请不来陛下,竟然想着借她之手来让沈芸靠近萧凌安,这样的手段也太没脸没皮了些,她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夫君推给别人?
见她久久不答应,夏姑姑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低下头一口气说道:
“太妃说了,沈姑娘既然是陛下的结发妻,就应该贤良淑德、宽容大度,二小姐本就是亲妹妹,住几天又何妨?更何况您嫁给陛下近二载,至今并未有子嗣......”
她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又将“子嗣”说得格外重,把沈如霜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全部堵住了。
沈如霜攥紧了掌心,泛白的指尖嵌入细嫩的肉里,刻下刺目的红痕也未曾感受到疼痛,眸光掠过夏姑姑的头顶,落在她身后的沈芸身上。
只见她亭亭玉立于冰雪间,遥遥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客气地冲着她颔首。
沈如霜错开了目光,凝视着被积雪压垮的枯枝,恍惚间忆起萧凌安入主东宫时,高门大户争相想将自家女儿塞过来,她辗转反侧好几晚,终于惴惴不安地问起了这件事。
那时,萧凌安点着一盏烛灯,蘸着夜色翻看书卷写批注,听了她的话后笔尖都未曾停顿,却道:
“我此生只有你一个妻。”
作者有话说:
放心!男主虽然狗,但他是皇家男德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或许这也是他唯一的优点了(手动狗头)
第9章 误会
时近正午,冬日浅淡的阳光才有了些许暖意,透过御书房的镂花窗照进来,落在铺陈开的宣纸上。
萧凌安稍稍挽起衣袖,露出一截凝雪皓腕,泛着淡蓝的经脉缠绕在指骨间,沉稳有力地执着狼毫挥洒浓墨,苍劲地写下一长串名录,力道渗透纸背。
每写下一个名字,他眸中的光就亮了一分,唇角的笑意愈发心悦,仿佛高高在上的阎罗判官,弹指间就判定座下之人的生死。
这些人是最后一批清剿的叛党,亦是藏得最深,他费尽心力搜捕一个多月,终于将他们全部挖了出来,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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