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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娇缠 (安如沐)


  沈如霜以为她已经想得足够周到,萧凌安没有理由再拒绝她的要求。但是当她刚刚把话说完,就听见上面传来一声轻蔑的嗤笑,萧凌安的眸光从冷厉变得嘲讽,没有丝毫迟疑地断然回绝道:
  “你当他只是你的孩子吗?他是大梁的太子,并且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
  萧凌安的声音如同浸没在寒冬江水中一样冰冷,烛火映照着他高挺的鼻梁与俊秀的眉眼,在墙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也是那般狠厉果决,没有分毫商量的余地,冷声道:
  “太子自然要从小在宫中长大,耳濡目染如何君临天下,养在宫外都是没名没分之人,只会招来天下人的非议。纵使以后继承大统,也只能任由那些权臣拿捏。”
  沈如霜呼吸一滞,刚刚燃起的星星点点的希望被瞬间浇灭,最终变成一捧黯淡无光的死灰,但心中依旧不甘心就此作罢,亦是不明白为何萧凌安非要这么固执。
  她自然是不懂朝政的,但是生为人母,她只知道眼下没有比孩子性命更重要的东西。那些所谓的治天下之术,以后慢慢学着就是了,难不成要强求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掌控风云吗?
  至于天下非议就更是轻若鸿毛,萧凌安现在只有这一个孩子,她身居皇后之位,无论以后发生什么,这个孩子都是实至名归的太子,就算有非议也只是无稽之谈。
  沈如霜思忖了半晌,只剩下讽刺的冷笑,仿佛看透了几分萧凌安的心思。
  虽然他现在是九五之尊,但是自幼就过得艰苦卓绝,从未被任何人重视过,连皇位也是踩着亲人的鲜血爬上去的,几乎用半条命在弥补儿时的缺漏。现在他将孩子当做另一个自己,自然要固执地按照他所想的办法从小养大,变成一个让他满意的、继承皇位的工具。
  如此,她更不可能放任下去,让她的孩子也变得冷血又扭曲。
  “陛下想得未免太长远了些,”沈如霜轻笑一声,眉眼弯出一个昳丽的弧度,但是眼底却只有嘲讽和不甘,不屈地反唇相讥道:
  “眼下的情形来看,他想顺利出生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别提长到能够继承大统的年纪,陛下对他有着这么高的期望,他也要有这个命数才行。”
  萧凌安听出了沈如霜的话语中隐隐有着威胁的意味,但只是不以为意地瞥了她一眼,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还暗暗嘲笑她见识短浅。
  哪个太子不是在腥风血雨中拼杀出来的?他那时尚且还能够将那些出身高贵又得到父皇重视的皇兄压下去,他的孩子为何连这点事儿都经不起?
  这个孩子虽然不能在极为风顺的情形下出生,但他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不会再发生手足相残的惨状,他不明白沈如霜到底在多心些什么。
  “若果真如你所说,他就不配为大梁太子,纵使身死也不足惜。”
  萧凌安薄唇一张一合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面色平静如深秋湖面,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更没有不舍和担忧,仿佛这判定的不是亲生骨肉的生命,与卑微草芥没有任何异处。
  他缓缓从雕龙宽椅上起身,矜贵地将玉白手指沾染的墨汁擦拭干净,悠悠踱着步子行至沈如霜身边,欣赏着她错愕又惊惧的目光,冰凉的指尖稍稍用力就将她的下巴挑了起来,低沉的声音中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再说了,霜儿年轻貌美,还可以再生一个有出息的,不是吗?”
  话音刚落,沈如霜就如同被人扼制住咽喉,窒息与眩晕之感铺天盖地卷席而来,看着萧凌安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也只觉得恶心,从身到心生出不可抗拒的抵触。
  萧凌安说得这般轻巧,那是因为于他而言,需要做的只不过是春风一度,再少送一碗避子汤罢了。
  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是帷幔之中泪水打湿衣襟的耻辱,是怀胎十月的折磨与临盆的生死攸关,这些竟然被萧凌安轻易地抹去了。
  若非当时懵懂,她又怎会有如今的身孕?早知道会是现在的情形,她宁可那时亲自去太医院要一碗避子汤,毫不犹豫地灌下去一了百了。
  这个孩子已经在她腹中三月,自然是割舍不下的,但是她暗暗发过誓,此生不会再同萧凌安有任何其他的子嗣,现在他的这番话更是痴心妄想。
  沈如霜冷笑着后退几步,看向萧凌安的目光如同看着一头阴森可怖的怪物,仿佛立于悬崖边上一般孤勇又绝望,趁其不备从发髻上拔下来一根簪子,毫不犹豫地抵在了纤细白皙的颈间。
  她浑身都颤抖得厉害,冰冷的汗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黏腻地贴在温热的肌肤上,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眸中的恐惧都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勇气掩盖,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坚决和力量,唇瓣咬得发白道:
  “既然生下来就是死路,倒还不如不出生,不来人间受这一遭罪。”
  沈如霜停住了脚步,决然伫立在殿中央,寒风从敞开殿门钻入,吹得她流光溢彩的衣摆翩翩飞起,墨发如瀑般散落在肩上,分明走入绝境却不肯有半分退让,如一只囚于金笼却在哀伤鸣叫的凤凰。
  “陛下若是不允,就当从未有过这个孩子,也从未有过我!”
  萧凌安望着那尖锐的簪子有一瞬间的出神,眸中闪过片刻压抑不住的慌乱与无措,不禁快步朝沈如霜迈去,但是还未完全靠近就放慢了脚步,转眼间就将刚才那些情绪藏得很好,清醒地打量着沈如霜,忽而轻笑了一声,声音带着威压与不屑,道:
  “沈如霜,你敢?”
  “为何不敢?”沈如霜倔强地将簪子又往颈间靠近了一寸,毫不畏惧地对上萧凌安的双眸。
  “你看看这身衣衫,再看看你手上的簪子。”萧凌安已经恢复了运筹帷幄般的平静,仿佛已经拿捏住了沈如霜的把柄一般,笑容只剩下从容不迫。
  沈如霜低头瞥了一眼,依然不解地望着萧凌安。
  “你是朕的皇后,生死由不得你。”萧凌安缓缓俯身靠近沈如霜,眸光中尽是不容反抗的威慑,如同俯视着渺小蝼蚁般冷漠,道:
  “自戕是大罪,皇后可要想好了?”
  沈如霜听后不以为然,甚至笑得还有几分不屑。
  她当是什么,只不过是个罪名罢了。现在连性命都赌上了,难道还怕这么个徒有其表的罪名吗?再者说,若是真的自戕了,再大的罪都是身后的事儿,难不成泉下有知还要来报仇不成?
  萧凌安似是料到她会如此,唇角扬起一丝深沉算计的笑,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浅浅道:
  “自戕之罪牵连甚广,更何况你还有身孕?哪怕你生母过世都不许立碑立牌,西南偏殿所有宫女奴婢都不会有好活,贴身的殉葬入皇陵,其余人或死或流放,还有......”
  “别说了!”沈如霜每听一句脸色就苍白一分,最终凄厉地尖叫一声,似是再也听不下去,用小臂紧紧捂住双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无力地跌倒在地上,热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地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打湿了衣襟。
  她确实不怕什么罪名,但是她最怕的就是连累他人。
  这一点,萧凌安算得没错。
  她会顾及着阿娘的身后的清净,会担心玉竹她们被迫害,会思虑那些与她相关却一直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或许换作他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先顺从自己的心愿,但是她还是想保留几分珍贵的良知,也迈不过心里那一道坎。
  沈如霜手上的力道一松,簪子“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乌黑柔顺的发丝将她娇小的脸庞遮掩住,整个人都蜷缩成小小一团,肩膀起起伏伏地抽泣着,哭声绝望又无助。
  连生死都不能自己掌控,这是她遇到过最荒谬可笑的事情,可这样的事情偏偏就发生在她身上,将她最后一丝坚强冲垮。
  她未曾想过会输的一败涂地,所谓的最后一搏更像是一场笑话。
  萧凌安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暗暗带着几分得意。
  他知道沈如霜不舍得自戕,就算没有那么多连累他人的罪责,他还是能够肯定沈如霜不会这么做。
  这些日子看得出来,她太在乎那个孩子了,比任何人都要在乎,否则也不会在今日这般闹腾地提出痴心妄想的条件,而且桩桩件件都是为了这个孩子思虑,不会舍得亲手了结了他。
  况且他一直以为,登上后位生下嫡子,无论对任何女子来说都是最大的尊荣,更何况是沈如霜呢?大抵她只是想闹一闹,过去了就都会好的。
  他难得温柔地将沈如霜揽入怀中,递上锦帕替她擦拭着泪珠,声音又如在马车上那般带着哄人的柔情,一字一句道:
  “只要你乖乖生下孩子,你永远是朕的皇后,朕不会亏待你。”
  沈如霜侧身避开萧凌安的怀抱和锦帕,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哭声慢慢地平息下来,神思却愈发清醒,隐约看到了眼前只剩下一条路。
  其实以命相逼是她刹那间想到的法子,也不可能真的为了萧凌安伤害自己的性命,她只不过想试探一下他的底线到底在何处,还有没有两全的可能。
  现在看来,她费心想出的周全办法也被死死堵住,那就怪不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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