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何,不过是削去双耳,挖掉双目,再逐出宫罢了。”
沈如霜猛然打了个寒颤,惊惧地瞪大了双眸,倒吸一口凉气望着萧凌安,琉璃珠般透亮的眼球都止不住地晃动,仿佛看着一个皮囊俊美无俦,内心却残暴嗜血的怪物。
萧凌安的姿态闲散随性,如同随口讲着一个玩笑话,她却不敢不信。这一路腥风血雨,她亲眼见识过萧凌安折磨人的手段是多么狠厉残忍,那些曾经践踏过他的人,最后都会痛不欲生地倒在血泊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如霜一时不敢出声,生怕说错了话萧凌安较真起来会连累他人,只能胆怯地缩着身子,静默地敛着眉眼,知道为今之计是找出几句好听的话来安抚萧凌安,然而搜肠刮肚许久也想不出来,更说不出口。
那些宫人做错了什么?她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像个人偶般被萧凌安无理又任性地摆布,还要扯出一个笑脸?
心底那股委屈和悲愤如泉眼般源源不断地冒上来,沈如霜将衣角揉的皱皱巴巴,牙根都快被使劲咬碎,挣扎了许久还是坚韧不屈地仰起头,反抗道:
“陛下何苦逼我至此?我只是想有人真心听我弹琴,在宫中能够过得自在快活些,到底冒犯了陛下何处?你可知......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说的又迅疾又清亮,似是把一直以来积压在心里的逆反全部倾倒了出来,一股脑尽数甩在萧凌安的身上,企图用这样坚决的方式来唤醒他,让他设身处地为自己想一想。
可萧凌安听完只是剑眉微微皱起,只觉得这话有些刺耳,并无一丝一毫的触动,孤高的目光淡淡扫过红着眼眶的沈如霜,如同俯视着一个得不到糖不肯听话的孩子。
他就是不想沈如霜被那么多人看到,尽管她只是个江南乡野女子,他也不可能真心去爱沈如霜,但他还是想侵占她的一切,她的心里眼里梦里,都只允许有他一个人。
只要沈如霜能够乖乖听话,他可以偶尔来看看她,给她想要的东西,若是他心情好了,甚至过分的要求也可以难得纵容......
至于其他,他听不明白,也不想费心神去想明白。
沈如霜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比江南穷苦不堪的日子好千百倍,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萧凌安越想越心烦,不理解沈如霜究竟在闹腾什么,最后一次耐着性子瞥了她一眼,沉着脸色道:
“你若是想有人听琴,就弹给朕听吧。”
沈如霜一听这话,心里那拼了命争取来的希望就瞬间泯灭,只剩下穿透心骨的寒意与深深的无力,嘴角溢出几声讽刺又不屑的笑,偏偏又恭敬地行礼道:
“陛下怎能听此拙劣之音,恐污了尊耳。”
琴音只为知己而奏,虽然她不是名家大师,但也不想为一个丝毫不懂她的人弹琴。对于萧凌安而言,似乎空出时间来听一曲就是莫大的恩赐,理所应当地以为她应该感恩戴德地弹好。
看似纵着她、哄着她,实则困住她、禁锢她,皆是为了满足萧凌安自己扭曲又可怕的心思。
她双手交叠置于膝盖前,微微颔首至脖颈处,发丝一丝不苟地拢于耳后,连一丝余光都没有抬起来,说的话也难得地体面文雅,是极尽的谨慎规矩,让萧凌安挑不出任何错处。
但萧凌安一眼就看出来,沈如霜不是真心想这般做的,看似恭谨,实则眼底尽是冷漠与嘲讽,好似故意拘在这样条条框框之内,一板一眼地做给他看,心思早已飘远。
他看着沈如霜这副模样,找不出话来责备她,却更加憋闷难受,仿佛一直手死死堵住泄洪口,让他只好将按捺不住的情绪强行忍回去,相较于这样,他甚至还恨不得沈如霜如往常那般顶撞。
从前他一直想让沈如霜学成恭敬的样子,如今却最厌弃如此。
“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萧凌安脸色阴沉得骇人,连最后一丝耐心也磨光了,只剩下让人窒息的威慑,指尖掰着沈如霜的下巴,好像这样就能逼着她按照他的心思来一样。
可沈如霜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凉丝丝地滴落在萧凌安的手背上,清冷面容上满是决然,如同支离破碎的海棠却依然顽强地不肯零落。
萧凌安彻底被她激怒,所有的耐心和退让都到了极限,一下子狠狠甩开了手,力道让沈如霜差点磕在桌角上,仿佛刚才的理智和容忍都是虚浮泡影,转瞬间就消失殆尽,只剩下即将燎原的火势。
沈如霜踉跄地稳住身子,撞得小桌上那本曲谱掉落在地,恰好被萧凌安无意中看见,二人同时冲上前去想要拾起。
可终究是萧凌安快了一步,他草草扫了几眼曲谱,心中忽然间涌上一个念头,转身就将曲谱放在了跳动的烛火上。
微弱的烛光在吞噬曲谱的刹那变得明亮又刺眼,忽的一下窜的很高,映照着萧凌安的眸子也好似有火光跳动,带着不可抑制的疯狂。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弹琴,那他就干脆将这些都毁掉吧。
如此,沈如霜就再也不会有他无法掌控的念头了。
“不要!”沈如霜惊呼一声,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连火光也顾不得了,一把将曲谱抢了回来死死地护在怀中,手上传来一阵刺痛,乍一看已经有了好几个燎泡。
萧凌安没想到她会这样拼命,回过神后走上前去,却看见她连连后退,莹润眸中尽是恐惧和愤恨的泪光,似是无法忍受地浑身颤抖,如同断翅的蝴蝶,唇瓣微张道:
“萧凌安,我们......离了吧。”
第17章 悔恨
萧凌安怀疑自己听错了,疾行而上的步子骤然顿住,面容上的愠色和疯狂缓缓褪去,最终凝滞在萧条寒风里,上挑的眸中是三分意外、三分可笑、四分不解。
从前沈如霜并非没有闹过,犹记得在王府时,他处于腹背受敌之际,沈文清却迟迟不肯表态,拖得险些走到绝境,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那时他整整七日故意不见沈如霜,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偏偏那日他得知沈文清暗中帮助那几个皇兄的消息,当即就摔碎了她最心爱的花瓶,忙活了一整天的菜是看也没看一眼,狠狠嘲讽几句就拂袖而去。
沈如霜不懂朝政,更不明白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只以为他蓄意冷落针对,跪在门口哭闹了一夜还是没等到他半句好话,第二天就负气收拾包袱离开了王府。
所有人都劝他派人去找,只有他始终淡定地晃悠着茶盏,轻笑着将这些声音压下去,料定沈如霜会自己回来。
果然不出三日,沈如霜就主动回了王府,双眼通红地朝他扑来,承认是她不够温柔贤惠,没能理解他的难处。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沈如霜不会离开他,也离不开他。
如今看见沈如霜这般决然又激愤,仿佛赌上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来提出这样一句话,连娇弱的身躯都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倒一时分不清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若是沈如霜真的离开了,又会有什么不同?萧凌安说不出确切的答案。
沈如霜只是一个外室养的乡野女子,既无高贵出生,又不够机敏圆滑讨人开心,似乎总是被人忽视,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也不会有什么留恋。
尽管萧凌安这么想着,可心底还是莫名其妙泛上一丝几不可查的慌乱,这种感觉让他很是不悦,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脱离了他的掌控,变得愈发不可抑制。
他眸中夜色翻涌,深沉如子时的浓雾,可过了片刻就消散得稀碎,似是明白了些什么,不再思虑这样的问题,从喉咙间发出一声极轻微的笑意。
真话也好,假话也罢,终究都只会是一场笑话。
没有哪个帝王之妻能够这样荒唐又随意地离开深宫,更不可能用这般孤勇又坚决的态度来触碰帝王之尊,企图以卵击石搏一搏。
沈如霜只不过在痴心妄想,提出来的话也如孩童般幼稚可笑,就算拼上了所有的底气也终究只会是一场梦幻泡影。
既然成了他萧凌安的妻,就生生世世不可能再让她离开,无论是自由欢快还是孤寂苦闷,哪怕是在深宫化为灰烬,那也只能属于他一个人,与他一同葬入陵寝。
再说了,为何她要离开?难道就是因为那一本粗劣不堪的曲谱、一把早已腐朽的琵琶吗?
这样的东西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皇宫的东西比这些好千万倍,若是沈如霜喜欢,他可以赏给她,只要她能够乖乖待在偏殿里,温顺柔婉地开口向他讨要。
萧凌安越想越觉得沈如霜让人费解,加之方才那话实实在在挑衅了他最为珍视的威严,目光掠过墙角的琵琶时心底又泛起一阵让他烦躁的慌乱,仿佛沈如霜要挣脱他的掌心飞走一般,恨不得将琵琶也一起毁了。
兴许是发现了萧凌安眸中的端倪,沈如霜忽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然间从冰冷的地面上窜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护住琵琶,连同曲谱一起紧紧护在怀中,警惕又防备地死死盯着萧凌安,如同提防着一头恶狼,被冷汗打湿的小脸苍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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