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在屋内蔓延弥散,掺杂着苦涩难闻的药味,让沈如霜愈发看不懂萧凌安,一颗心惴惴不安地晃动着。
“你必须喝。”萧凌安不容置疑地说着,如同居高临下地给臣子下达命令,又让人端来了一碗新的汤药,眸中的容忍已经到达了极限。
他可以把沈如霜方才的失态与任性当做一时胡闹,暂且纵容她这一回,权当自己也放纵了一夜,但他不可能让沈家人有机会怀上龙种,将这个祸患时时刻刻埋在身边。
一时情动与千里江山相较,终究是太轻了些。
沈如霜笑得讽刺,斜睨着萧凌安问道:“抗旨是何罪?”
萧凌安没有答话,但是从他危险的目光中,沈如霜已经知道了答案。
抗旨是死罪,就算她曾以为夫君萧凌安温文尔雅,却也知道他作为帝王是何等的狠厉果决,那双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必定不会放过轻饶了她。
她不想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死。
沈如霜心如死灰,狠下心将汤药一饮而尽,“哐当”一声将药碗砸在萧凌安身上,背过身依靠着角落冰冷的墙壁,浑身都瑟瑟发抖。
“我们会有孩子的,但不是现在。”
萧凌安精准地接住了药碗,没有被伤到半分,冷峻的面容泛出几许温柔,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声音温润又和缓,让人分不清真假,渐渐靠近沈如霜,企图将她揽入怀中。
“陛下,请别碰我。”沈如霜果断躲开萧凌安的手,冷声道。
她退无可退地躲在床榻最遥远的一角,用残破的被褥将身子严严实实地裹住,可全身的每一寸骨髓还是被寒气浸透,冷得她贝齿都上下打颤,看向萧凌安的目光只有惊惧和防备。
萧凌安似乎被她的目光刺中,如同貌不起眼的绣花针扎入心脏,钝钝的痛让人无可奈何,只能退回原处,心中没有半分征服她的快意,反倒空落落的,好像遗失了什么一样。
他慢慢收回手,保持着一小段距离问道:
“你想要什么生辰礼?”
沈如霜一愣,继而忍不住地想发笑,精致俏丽的眉眼都笑弯了,肩膀不住地随着空灵的笑声颤抖,泪珠却大颗大颗地从眼尾滑落,砸在了冰凉的掌心。
她差点忘了,今夜是她以生辰为由求着萧凌安来的,难为他在这般磋磨自己后,还能堂而皇之地提出来,那颗心当真是冰做的。
沈如霜久久未回答,任由思绪越飘越远,忽的想起上回有人提起生辰,还是在三年前。
那时她还在姑苏小镇,阿娘说攒了些钱,等到她生辰的时候就带她去灯市看花灯,还会给她买甜甜的冰糖葫芦。
可是还没等到生辰那一天,阿娘就得了重病。她请郎中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换来的却是一声声叹息,任谁都是抚着花白的胡须,叹道油尽灯枯,回天无力。
那年生辰,她在微弱的烛光下守着奄奄一息的阿娘,跪在床边看着掌心那几个连一副药都买不起的铜板,尚且稚嫩的面容上尽是茫然。
为了换药钱,她把唯一的棉衣给了药铺老板娘,寒冬腊月只能紧挨着烛光取暖,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冷得没有知觉,和现在一般境地。
只不过,曾经是天寒,如今是心寒。
“陛下,带我去看花灯吧,我们离开皇宫,不要带别人。”沈如霜小声道。
萧凌安拧眉瞥了沈如霜一眼,不明白为何她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念头。宫外凌乱嘈杂,摊贩卖的东西也无法与宫里相比,还极易让他人有可乘之机,处处皆是危险,他不喜欢那样的地方。
“不行。你喜欢什么?朕都可以赏你。”萧凌安断然拒绝道。
沈如霜唇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刚刚腾起的一丝幻象被毫不留情地击碎,人偶般缓慢又呆滞地摇着头,眸中再也不见灵动神采,只有寒凉的绝望。
二人相对而坐良久,沈如霜似是受不了积压在心中的悲伤,抱着膝盖小声抽泣着,泪水模糊了双眸,只看见萧凌安虚幻的身影。
哭声在深夜回荡,听得人难免心烦,萧凌安不知该如何解释和劝阻,只能妥协地挥了挥手,极不情愿道:
“别哭了,朕只许你这一次。”
沈如霜的抽泣声停了片刻,红肿着双眼凝视了萧凌安一会儿,又连绵不断地哭起来,比方才还要痛苦和委屈。
她不是想撒泼来逼着萧凌安答应,只是她这时才发觉,萧凌安从来不懂她喜欢什么,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而她也同样看不透萧凌安。
他们仿佛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却偏偏纠缠在一起。
萧凌安头疼地长叹一声,脸色不好地转身离去,沈如霜也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挽留。
她透过门缝望着无星无月的黑夜,寒风将她纤弱的影吹得支离破碎,如同断翅的蝴蝶,拖着残翅在苦苦挣扎,亦如囚于金笼的鸟雀,拼命扑棱着想要逃走。
殊不知,沉重的枷锁早就落在了金笼之上,非死无以自由。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今天来晚啦!但是宝子们看在这章有点肥的份上原谅我吧QAQ
第13章 自由
三日后的冬夜,萧凌安如约带沈如霜出宫去了灯市。
京城的冬季寒冷漫长,夜幕落下后更是滴水成冰,呵出的白气还未触及掌心就冷透了,只有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才能勉强抵御些寒气。灯市是街道上最暖和的地方,人人都想既看了热闹又省些炭火,这个时辰人头攒动。
为了隐匿行踪,萧凌安未曾将出宫的消息传出去,也没有张扬地清理街道和驱逐行人,只安排了心腹影卫暗中保护,与沈如霜混迹在人海中。
尽管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靛青棉布长衫,穿在萧凌安的身上也与众不同,通身贵气浑然天成,脊背不会因为寒冷而弯下,挺拔俊逸得格格不入。而沈如霜虽未妆饰,满头乌发只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就,但那张小脸却如月色般皎洁清丽,犹见江南柔婉风韵,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
二人并肩走在长街上,宛如一对璧人。
沈如霜走得慢些,好奇地探着脑袋四处张望,眸中映着各色流转的灯火,璀璨宛若七彩琉璃,竖起耳朵听着吆喝叫卖声,继那夜后第一回 心悦地笑了,梨涡浅浅旋于唇边,偶然遇上路人称赞,也会大方地回应。
仿佛她生来便属于这充满烟火气的人间,离开皇宫后如鱼得水般轻松欢快,再也不会死气沉沉地喘不过气来。
行人摩肩接踵,不经意间疾行而过撞了他们,沈如霜不甚在意地拍去脚边尘土就往前走,没留心到萧凌安愈发阴沉的脸色。
他不喜欢嘈杂凌乱的地方,尤其是灯市。
许多年前的冬夜,幼弟哭闹着要同他去灯市,谁知刚到路口就不见了身影。他焦急寻了大半夜,直到人群散尽,灯火零星之时依旧没找到幼弟,只好愧疚又伤心地回宫,打算向母妃请罪。
可刚迈入屋门,就看见幼弟安然无恙地趴在母妃膝头,盖着羊羔毛毯子慵懒舒适,而母妃脸色极差,眸中尽是敌意与审视,质问他为何要故意将幼弟抛弃。
他讶异又疑惑地辩解,可母妃听不进半个字,一口咬定他蓄意陷害、手足相残,一旁的幼弟全然无视他求助的目光,笑得天真单纯,眼底却藏着几分得逞的狡猾。
那一夜,母妃将屋门锁死,让他在雪地里徘徊一整夜,而幼弟却在母妃的怀抱中酣然入梦。第二天宫人进来时,他冻得浑身僵硬,险些就没了性命,幼弟还在门边眨着眼睛问他为何不进来。
萧凌安一想到此事眉眼间就尽是寒霜,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只想着快些离开这让人烦心的地方。偏偏这时沈如霜用温暖柔软的小手勾住他的衣袖,满心向往地指了指前面的小摊。
简陋的竹木架上悬挂着一排灯笼,照亮了本就不大的摊子。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妇坐在小凳上卖花灯,十二生肖齐全,还有莲花灯与各色小玩意儿,一大圈人都围着买,看来极受欢迎。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对粗布麻衣的年轻夫妻,妻子的目光在花灯上留恋了许久,终究还是长叹一声离开了,丈夫追上去细问,只道:
“月钱还没发,家里米缸都见底了,买这不顶用的玩意儿做什么?”
她边走边说,声音清醒又坚定,却又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摊子,满是遗憾与不舍。丈夫生得憨厚老实,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让她在原地等,不一会儿就买了个精巧的花灯回来,宝贝似的放在她掌心。
妻子惊讶地问他哪来的银钱,丈夫也只是挠着后脑,腼腆地说是这一整年慢慢攒下的,本想过年给自己做一套新衣裳,现在一起拿出来买花灯了。
妻子边笑边骂他傻,不时在他肩头拍了几巴掌,可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护在怀中,像是比金银还珍贵。
丈夫也不还手,只是憨憨地陪着她笑,高大的身躯将她严严实实地罩住,揽过她的肩膀相依相偎地走远了。
沈如霜看得出神,莫名地鼻尖发酸,轮到她了也没反应过来,还是摊主唤了一声才将目光收回,认真地挑选起摊前的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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