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启程就要兵分两路,其余官员多有不满,无奈皇帝与内阁将此次巡查陵北、原南二省的大权交予张湍,所有随行人员皆当听其调派。楚净等人脸色铁青,自行返回车内。
秦峦低声劝慰:“楚大人并非有意针对,舒之切莫放在心上。”
“我明白。”张湍揖礼长拜,“颖州巡查一事,全仰仗远山了。”
“不可不可。”秦峦将人扶起,“此去是为公事,秦峦自当尽心尽力,以求尽快查明,赶赴宛州与你们会和。”
二人稍作道别,秦峦便携两名官员一道,带二十名护卫启程。
张湍远望目送一行人驾马离去,待烟尘落地,望向鸾车,迟疑许久方才登车。
鸾车内部有卧房大小,中有帘幔为隔。帘幔一旦垂落,即将车厢分割为内外两区。内里作为日常起居之所,床榻桌椅妆台一应俱全。外部用于会客饮食,寻常时候可供次狐、次燕与张湍三人休息。
此时帘幔挂起,赵令僖衣衫合拢,侧卧榻上读着画册。
今巡查原南宛州,她暗里与钦差使团同行,此事仅寥寥数人知晓。因不便露面,故而藏身鸾车,等候启程。等张湍登车,她随手自盘中捏出一颗青枣,砸向其怀中问:“怎么这么慢?”
“有些许事务安排。”
张湍将青枣放回桌案,转向外侧角落坐下,倚靠车壁合眼休息。
临行前,王焕曾寻机与他私下商谈,除却告知他陵北、原南二省官场形势外,另将他父母现状陈明。他父母亲族得赵令彻搭救,现被安置在南陵省小荷县,父母亲族只知他因直言进谏而下牢狱,不知他身陷内廷之事,让他尽可放心。
南陵省是赵令彻封地,分别时王焕曾暗示他,尽早将二省贪墨情|事查明,写好奏疏陈明前因后果,交由其他使臣带回,而后寻机自行前往南陵,投赵令彻麾下,得个自由之身。来日虽不能惠及天下苍生,却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咔嚓一声。
余光扫去,赵令僖正咬食青枣,声音清脆。
王焕力荐他为钦差,巡查两省贪墨,他自当尽心竭力。至于其所言一线生机——赵令僖时刻随行,逃脱升天并非易事,随后再做打算。
车队行速不疾不徐,晌午时于野地休整用餐。
四名随行御厨自冰车内取出冷藏食材,堆灶生火,备下六道菜肴、两款汤点,另切一盘果品送入鸾车。
流言再起。
楚净看不惯如此奢靡作派,径直闯至鸾车前拍打车门,想要理论。
次狐闻声,放下重重帘幔,遣次燕出去应对。张湍无奈,拦下次燕,自行下车与楚净周旋。
“张大人,我们领皇命在身,这一趟要尽早赶去宛州。宛州不知多少饥民饿殍在等着我们,难道张大人想让那些灾民看着这金碧辉煌的鸾车和六菜两汤——哦还有餐后果子——来对你感恩戴德高呼青天大老爷吗!”
张湍回看一眼鸾车。
他下车时,赵令僖还在嫌汤不够鲜。
皇帝千叮万嘱,靖肃公主行踪万不能泄露。他无计可施,只能一力扛起奢侈享乐的骂名。
“楚大人放心,湍必不会耽误行程。”
眼看劝说无果,楚净愤愤离去,同僚递来汤饼亦被他拂落在地。
张湍远远看着,无奈摇首,折回车中。
帘幔挂起,次燕送来汤菜,被他婉言推拒。
赵令僖放下碗筷,接过茶水漱口,取锦帕擦拭嘴角,而后看向角落,好心问道:“怎么不吃?”
他心中长长一叹,平声回道:“早晨吃过。”
“怎么不说昨晚吃过?”赵令僖蓦然生笑,不再理他。酒足饭饱便觉困倦,她躺回榻上准备午休。
实则他昨夜未进食,今晨亦未进食。想到落在地上的汤饼,想到宛州万千受灾百姓,想到那些被运至京城售卖的赈灾粮食,他没有半点胃口。
无论宛州、颖州,与京城皆相隔甚远,赈灾粮食千里迢迢送进粮商库中,只等开春高价售卖,全不顾受灾百姓。
不对。
他忽然觉察此事有违常理。
倘非今年春上天象紊乱、暴雨不歇,开春时就会有大量新粮入市,粮价自然回落,若想赚取高价,不会在此时售卖。去岁夏季蝗灾,各地粮价上涨,至秋季更是猛涨两成,粮商想要赚钱,就该在去岁秋季将粮食售出。
除非是未卜先知,去岁秋里便知晓今年初天象有异,影响春粮收成,否则万不会将粮食积压至今。
他恍然大悟,转向车厢内礼道:“公主。”
赈灾粮食转卖京城,是赵令僖最先觉察,召群臣共议后,皇帝与内阁方才决定派出使团往二省巡查是否有贪墨赈灾粮款之事。他想一问究竟,却见帘幔未落,而其躺卧在床,次狐次燕正在收整饭桌。
遂垂眸转身,稍作回避,面向车门。
“问。”赵令僖抱着薄被翻身半趴在榻上,眼皮半合着,似醒非醒,似睡非睡。
“不知丰登粮坊所贩赈灾粮食交往何处?”
“叫他们吃了。”她迷迷糊糊回了句,便再没出声。
盘盏收整妥当,由次燕带出。次狐自怀中取出一方锦帕交予张湍,小声道:“这是昨日丰登粮坊内所贩米粮。”
他启开锦帕,帕中包裹着两颗米粒,其色乳白,迎光半透,拇指轻轻碾过,指肚余有淡淡□□。像是新米。他将米粒重新包好,寻纸笔陈书一封,交护卫递回京中。仅两粒米难辨真假,需将丰登粮坊内贩售米粮全数查验,方能得出结果。
此事理应于拟定钦差之前查明,想是时间紧迫,未能顾及。
晌午暂歇后,车队继续前进。因急于赶路,未到驿馆休整,至傍晚时,队伍再度停在野地准备晚饭。
次燕早早下车,召几名护卫生火烧水,又自随队马车中搬出浴桶,由两名护卫送上鸾车。张湍见浴桶上车,惊诧至极,望向赵令僖道:“队伍行进携带淡水有限,需供给全队人马饮用,直至途遇水源或在驿馆补给,?????怎可如此铺张浪费?”
次狐摆正浴桶,次燕将一桶桶热水提进车内,全数倾入桶中。赵令僖卸下钗环,望着他,眨眨眼道:“本宫沐浴,怎算是铺张浪费?”
帘幔垂落,次狐伺候赵令僖更衣沐浴。他仓皇转身。
水汽腾腾升起,热息渐渐扑来,张湍自知规劝无用,便要打开车门离去,却被次燕拦下。
“烦请张大人留候车内。”
张湍不肯:“公主沐浴,我为男子,岂可停留?”
赵令僖趴在浴桶边缘,隔水雾帘幔看向张湍:“若你不在,是谁在沐浴?”
? 第35章
车外传来吵闹声。
细细辨别,是楚净与其他几名官员起了争执。有人竭力阻拦楚净,道张湍正在沐浴,若要分辩,也该等其出浴再至近前。楚净不依不饶,道张湍既有脸面在此沐浴,便不会在乎什么礼义廉耻,他就要在其沐浴之时大声责问。
双方因此僵持不下。
鸾车内,水雾慢慢散开,潮气热息缭绕不散,张湍凝眉扶上车壁。车外争吵不休,他心绪难宁,兼之水雾热息缠在身侧,更令他呼吸渐促。
四肢百骸化作无底深渊,竭尽全力地呼吸亦不能将之填满。再寻常不过的一呼一吸此刻竟如登天之难。
额头抵上手背,合上双眼,试图静下心来,让呼吸逐渐平和。
热息滚滚,水声潺潺。
呼吸仿佛发丝缠结,将捋顺时,眼前忽又飘起一挂红纱,如他在檀苑数个深夜梦中所见,好似绳索绞缠其颈,逼出一背冷汗。
他猛然睁开双眼。
回想着那日檀苑遥遥听见的残缺曲调。弦声在脑海回响,拂去脊背冷汗,如针如线,将呼吸穿引至浑身经脉骨肉之中。心绪在零碎琴声中逐渐平定,他直起身,抬眼望向车门。
此行路途遥远,倘若这次不走,今后会再有无数次。只因其不便露面,他不得不遵从皇帝旨意与其同乘一车,而今岂能再停留旁侧听其沐浴?
定了定神,他仍要离去,借口道:“同僚起争执,湍当去劝解。”
“张大人留步,奴婢去劝便是。”次燕先一步下车,并将车门锁住,走向楚净等人道:“几位大人若有不满,奴婢可代为修书陈明公主,由公主定夺。”
楚净怒不可遏,遥遥骂道:“张湍,枉你寒窗苦读金榜题名点状元,如今竟做了个脱裤子、枕玉臂、求荣华的小人,阁老若知你今日所作所为,必当以你为耻!”
次燕冷笑回道:“楚大人这话,奴婢必会一字不漏呈报公主。”
小人。
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黑白颠倒。昔日琼林宴上,他还是百官口中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除夕夜,屈辱之身尚能招来哀叹怜悯,至今日,只剩下讥嘲冷笑,变成个贪图荣华的佞巧小人。
这才多久。
张湍展眉垂目,片刻后强推开车门,径直自楚净等人身前走过。楚净怔了片刻,当即要追上前去,却被人团团拦住,以免两人正面冲突。次燕看着张湍背影,回头再看虚掩的车门,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去。
众目睽睽之下,张湍自一名护卫手中接过红鬃战马。翻身上马后毫无迟疑策马离去,留下一路烟尘,及莫名而不知所措的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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