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的举动?”书生其实跟瑜珠接触根本不多,也不曾了解她的习性,要他回想这个,可实在有点难度。
只不过他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一小箱银子,里面足足有五十两,够抵他整整一两年的开支,想不心动也实在是有点难度。
他绞尽脑汁,终于道:“周兄要问此事,可算是问对人了,只不过,你不该来寻我,该寻的,是孙员外家那位夫人!”
周渡疑惑:“孙员外夫人?”
为了这五十两银子,书生正了正脸色,义正言辞道:“是这样的,那位孙员外的夫人呢,出身扬州瘦马,是城中出了名的善妒,但凡是生的有几分姿色的姑娘进了他们孙家府上,便免不了要受她挤兑。江姑娘凭自己的本事进了孙家做女夫子,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但江姑娘容貌清丽,不输孙夫人,便难免惹人记恨。
自她投江后,孙家的女夫子一时又寻不得人,我前几日去为学生们授课,正好又有了新的人选,想要推荐给孙员外,却不想,去到厅中,恰好碰见其同夫人正争吵的厉害。两人正就江姑娘一事,争的面红耳赤,孙员外斥责孙夫人派人跟踪江姑娘,将她逼得跳了河,孙夫人却不认,说什么也不肯承认自己曾派人跟踪过她,但实际嘛……”
书生的话点到为止,周渡却已经神色凛然,揪着他破旧的衣领逼问道:“你说的这些,可都当真?”
“当,当真啊!”书生当真只是个瘦弱的书生,被周渡这种自小习武之人轻轻松松一拎便双脚离了地面,惶惶害怕。
“周兄,我我我,我若欺你,便叫我下回科举无门,仍是不中,终其一生,只是个穷酸秀才,碌碌无为……”他说话的声音快要挤出泪水,望着周渡的眼神里充满了害怕。
周渡凝视着他,见他这种毒誓也敢发,终于肯相信一二,面色如墨般黢黑,道:“待我去问过孙夫人,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这几十两银子,便全都归你。”
书生可怕地点点头,见他便同见煞气满身的杀神一般,在他走后赶紧死死地关紧门,连连喘息,只盼他再也不要回来,却又惋惜他的银子。
周渡阔步往孙府去,不过几个时辰,便从唯唯诺诺的孙夫人口中得到了瑜珠那几日几乎全部的路径行踪。
她说她早就出过城,不仅沿着河道走了很长的距离,还背着包裹上过寺庙捐香火钱,最后捐的连包裹都不剩。
他听着那些话,越发陷入了沉思,脑海中有个荒唐却又也许能叫他觉得庆幸的想法,挥之不去。
待他从孙府出来,已经是日暮西沉。
他穿着风干且僵硬的一身衣裳走到马匹前,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扶了把鬃毛,突然,他回头与彰平道:“你赶路去一趟钱塘,问些事情。”
彰平问:“何事?”
“去找少夫人从前被烧的那个家,问问她如今尚在的左邻右舍,少夫人从前会不会凫水。”
—
温氏自从给周渡写了信之后,便一直盼着他能赶紧看到信上的东西,赶紧回来。
可再快的消息自上京递到扬州,也不免要花去几日的功夫,她在家中的每一刻都如坐针毡,思来想去,觉得这种事情,难熬的不能只有自己,便狠狠地抠着手指,要身边的嬷嬷将消息递到了慈安堂。
本就已经憔悴不堪的老人家,几乎已经是在凭最后一口气吊着,听到温氏叫人故意来传的话,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止不住满口的污血。
“瑜珠……”她闭目仰躺在床沿上,满头花白,“去请她来见我,去请她……”
柳嬷嬷并没有将她的话当回事,反倒道:“老夫人,大夫人说了,如今人家已经是鲁国公府的座上宾,不是我们想见便能见的了,除非,老夫人自己亲自下了床榻,去鲁国公府求见,不然,只怕是见不到少夫人的面的。”
“温淑荣!”老夫人气的直拍床沿边木,“我还没死呢,她在我面前,惩的什么威风!”
听她三句话咳嗽两声的沙哑,柳嬷嬷越发对她只有嘲讽:“当初老夫人算计大少爷,又瞒下二少爷与陈姑娘之事时,可是惩尽了威风,如今老夫人快不行了,大少爷二少爷与您,也都全部已经祖孙离心,难道还不到我们大夫人惩威风的时候吗?大夫人要奴婢带的话,奴婢已经带到了,她说,大不了便是少夫人将全家的事都抖落出来,全家一起跟着老夫人丢脸,这种事情,终归是老夫人先下的手,她不理亏,只不过就是老夫人最在意的陈家,恐怕是要名声俱毁了。”
柳嬷嬷话说完,正好是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又端着汤药回来,正想问她都说了什么,却见自家老夫人竟是直直地倒在床沿上,嘴角流着血,呼吸几近孱弱。
她惨叫一声,慌忙去喊郎中。
消息传回到温氏耳朵里的时候,她只觉得痛快。
当晚周开呈回家,听闻了自家母亲病危之事,赶紧要去看她,却被温氏拉住,先说了瑜珠的事。
周开呈愣在原地。
“她回来了?”他颇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是,还是跟着鲁国公夫妇回来的。”温氏自己拿不定主意,委屈巴巴道,“我本想着赶紧催明觉回来,喊他来解决这事,可我左思右想,明觉在扬州定是不可能这么快回来,万一这中间,瑜珠便撺掇起鲁国公夫人要将那些事抖落出去,可怎么办?于是我便赶紧又喊人将消息递去了慈安堂,想问问母亲的意思,毕竟,当年那事是她同明觉一手办的。不想,母亲听了瑜珠回来的消息,竟是一时气火攻心,吐了血,晕了过去。”
周开呈听罢,虽不知她这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但知道瑜珠回来之事定是真的,便也直愣愣地在厅中坐下,喃喃道:“我今日倒是在朝堂上碰到鲁国公了……”
只是他待他与以往并无任何不同,可见瑜珠定是还没将事情告知鲁国公本人。
可是鲁国公夫人,那就不好说了。
满京都知道,那是个强悍的女人,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
于是他问:“既然你今日见到鲁国公夫人了,那她待你脸色如何?”
温氏蓦然便想起沈何云的那句嘲讽,还有她大庭广众之下,维护瑜珠说的那番话。
她对于此事知道多少,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不成。”周开呈起身道,“你赶紧喊人去备下厚礼,明日我们便亲上鲁国公府,务必亲自与瑜珠见上一面。”
—
瑜珠在国公府安心休养了几日,精气神比同在扬州时好了不止一大截。
除了周家的事,这日,她思索了良久,终于又跟沈夫人开口询问了下褚家的近况。
不过自然不能提要褚家直接人头落地这种事,这对于沈夫人来说太过冒险,人家好心将她带回上京,她提出这种要求,也实在太过无礼。
“褚家?”不料沈夫人却仿佛能洞察她的内心,“周渡不是已经将褚家全族进行流放,瑜珠是还想要我帮你加把火,直接途中将谁人头落地吗?”
“流放?”瑜珠从不曾知晓此事。
她的印象中,褚家还是那个杀了人放了火却依旧可以高高在上过好日子,依旧可以做富贵闲人的贵妃母家。
她永远记得褚遥知在自己面前华贵谈笑的样子,也永远记得夏日里一把熊熊大火烧了她全家的样子,她想,她不求褚家能全家陪着一起人头落地,但至少,下令放火烧她家的那个,她一定要亲手叫他血债血偿。
“是啊。”
只是沈夫人握住她的手,与她缓缓道:“说来我倒也吃惊,周家在我印象中,素来是明哲保身不爱站队的人家,褚家的事就发生在年前,主事之人便是周渡,顺带当时,我那好侄儿手上也握有他们的一些把柄,便直接将人一网打尽,全族判了流放。”
周渡做的?
他把褚家全族都判了流放?
“你若是还嫌不够解气,我去帮你取个首级倒是没什么,只是你居然不知道此事?算算时候,他做这些,不正是为了挽回你吗?他居然都不曾告诉过你?”
瑜珠怔怔:“他从未告诉过我。”
末了她又自己补了一句:“或许是忘了吧,反正他也总是什么事情都不稀罕与我说。”
沈夫人却是若有所思,既没有替周渡说话,却也没有再带着恶意去嘲讽他两句。
而瑜珠想具体听听褚家被流放的所有前因后果,沈夫人便也将精力放到这上面,与她说了他们作茧自缚,私贩井盐之事。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瑜珠总算有一次,觉得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而她想不到,更能印证这道理的,还在后面。
这日刚过午时,瑜珠陪沈夫人用了饭,蔡褚之正问她下午要不要去打马球,便听外头的门房来报,道:“周家大爷同大夫人到了,说是想见见国公爷同国公夫人,还有江姑娘。”
全家的注意霎时都注意到这句“还有江姑娘”头上。
沈何云去看瑜珠的反应,瑜珠问门房:“周家大少爷不在吧?”
“不在。”
“那便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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