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娘子,您真是有福了。”
阿萝还未弄清眼前的状况,听见这话,更加茫然。
杜松咳了两声,道:“小人奉命,传达肃王殿下决意,两日后,殿下就将您……”
话语突然一滞。
阿萝不解,道:“将我如何?两日后要做什么?”
杜松不答,挠了挠头,讪笑两声。
将阿萝纳为侍妾,是魏玘昨夜的决定。甫一作出,便由陈家丞传达至王府上下,命众人为此各自忙碌——而他,就负责知会阿萝此事。
可是,纳为侍妾一词,用巫语该如何说呢?
他不知道,遂含糊道:“如此惊喜,小人先不说了。待时辰一到,您自然就会知晓。”
阿萝闻言,虽然困惑,但也只得点头。
她想,既然杜松说她有福,那应当也不是什么坏事。
眼看糊弄过去,杜松放下心,又道:“还有,阿萝娘子请看。”
他回身展臂,向众仆役斜斜一摆。
“这些鸡羊是肃王殿下赏给您的,全是举国难寻的珍种,有矞艻羊、蓑衣羊、羖羊、淮南长鸣鸡、白毛乌骨鸡、金足白羽鸡……[1]”
书中读过的名字接连冒出,换作平日,阿萝定会又惊又喜。
可现在,她的心思不在此处。
“杜松。”阿萝打断道。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可以吗?”
杜松怔愣,暗觉怪异——先前,无论他如何滔滔不绝,阿萝从未打断过他。
可他还记着受罚的事,不愿得罪她,便道:“娘子请说。”
阿萝眨眸,恳切道:“我想请你带我逛逛上京城。”
“我来了这样久,都没有出去过。你放心,我不会走得太远,只想出肃王府看看。”
话音刚落,阿萝就见杜松神情一僵。
但很快,他又露出笑容,如常道:“阿萝娘子,这阵子不行,小人手头还有活要干呢。”
这倒确实提醒了阿萝。
她咬唇,心生懊悔,想自己又提了过分的要求,总不考虑旁人的处境。
“对不住。”她道,“是我没想到这些。”
纵如此,阿萝仍不愿放弃。
她之所以规划这趟行程,本就不为游览,而是为证明魏玘与秦陆所说不同——于她而言,为了朋友,后者的意义自然更加重大。
阿萝思忖,忽来了主意,道:“那,这样如何?”
“我有上京城的地图,你只要将我领去,我自己逛便是。”
话语至此,只见杜松默了须臾,眼珠一转,便抬起手臂,遥遥指向西方。
“好吧。”他道,“阿萝娘子,肃王府的大门就在那儿。”
“您就顺着找过去吧。要是您自个儿转晕了头、没找到地方,也别怪小人。”
……
依照杜松的指引,阿萝一路前进。
出发前,她还不忘换上做农活时的轻装,并让阿莱缠向手腕、带它一起离开。
今日春光正好,暖意融融。
阿萝走在肃王府内,背着手,轻轻哼着歌谣,与府中人擦肩而过。
她注意到,有不少仆役对她投来目光,只一刹,又转开,仿佛蜻蜓点水。对此,她提裙、颔首,按照蒙蚩教导的礼节,逐个回应。
杜松所指方向,与前往后花园的路径重叠。
是以,阿萝穿过月洞门,迈入一片姹紫嫣红之中。
她步伐轻快,并未在花草丛处过多停留。此刻,她的目标是离府的大门,还有上京城。真要游览后花园,待她回来后,还有的是时间。
阿萝从不曾出门,但方位感尚佳,始终锁着杜松的指示,不曾挪移半分。
虽然肃王府很大、让她走得有些累,但她依然很高兴。
行过林间小径,阿萝抬腕,看向阿莱。
青蛇盘身,立起脑袋,用那对乌溜溜的眼珠,与她对视。
阿萝笑,唇边凝起梨涡,眸光温纯如水。
她道:“阿莱,你高兴吗?”
应当是高兴的。虽然阿莱是蛇,但她总感觉,它能与她同甘共苦。况且,它本就是自由自在的小蛇,这一点最令她羡慕。
她又道:“书里说,有不少人都害怕蛇。”
“所以,阿莱,只能辛苦你,稍后藏入我袖里。我们不能再给子玉添麻烦了。”
阿莱只看她,瞧不出它听懂没有。
阿萝放下手臂,继续走。
这段路好长,也好远。她穿过花草,走过湖泊,经过假山,最终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堵墙——高大,厚实,朱红。
阿萝愣住了。
她站在原地,看红墙向两端延伸,漫无边际地包拢着她。
眼前已不再有路,红墙是路的尽头。
她感觉自己没有走错,因她始终按照杜松的指示前进。可莫名地,她又感觉自己被这堵墙突兀吸附过去,像壁画一般,纹丝不动。
应当是她走错了。
是吗?
阿萝想自己找,便离开红墙,向左侧摸索。
这次,她走得很急,也很快,一双足腕反复交叠,到最后,竟跑起来。
沿途中,她再度碰到很多人。他们依然看她,仍只看她一眼,就匆匆低下。
她试图向他们问路,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她险些忘了,她根本就不会说越语。更不必提,他们一旦觉察她的接近,立刻就躲得远远。
哪怕她招手、哪怕她拦路,他们也不会回应。
好像她是鬼怪,更像她身后跟着鬼怪。
阿萝跑了很久。
她兜兜转转,停在错综复杂的假山石间。
在一株芭蕉树后,她背靠假山,仰着头,顶着泪,攫取仅存不多的呼吸。
阿萝不想哭,泪水却止不住地落。
她忽然发现,打从一开始,离了魏玘、没有魏玘的准许,根本无人会帮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始终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有。
可她明明还有好多事想做。她的阿吉在等她,她缺席十八年的天下也在等她。
他怎能将她困在这里?
为何偏偏是魏玘——偏偏是她的朋友、偏偏是带她离开小院的人,要将她困在这里?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萝转眸,透过泪眼,看见秦陆模糊的脸。
他的声音依然压得很低,与她分明近在咫尺,却好似相隔千里。
“别怕。”
“我能帮你出去。”
作者有话说:
[1]神秘的鸡羊品种,在参考《松漠纪闻续》、《天工开物》、《艺文类聚》、《广志》、《本草纲目》的基础上由我瞎编。小说只是虚拟创作,现实生活中,贩卖饲养和食用野生动物的行为是错误的哦!
第20章 庐山相
阿萝拂去泪,看向身旁的秦陆。
秦陆也在看她,沉着、泰然,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
“阿萝娘子,留神。”
又一次,他轻拍她肩膀,似是要让她提起劲。
“后花园内,有一道后宰门,与上京城的崇化街相通。”
“只要出了后宰门,你就能离开肃王府。”
周遭无人。微风过后,唯有秦陆低语阵阵,灌入阿萝耳畔。
“你走出寻香阁,一路向北至红墙,再往西走,便可抵达后宰门。”
“平日里,后宰门常设典军驻守。每逢子时、卯时、午时、酉时三刻,典军会相互交班,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后宰门将无人看守。”
“你可算准时辰,提前躲在那附近,待防备薄弱时,一举逃出肃王府。”
这一番话,字句如剑,似要穿破迷雾、指出生路。
可阿萝听罢,只垂着头,并未应答。
方才,秦陆同她说——别怕。
她还记得,离开小院前,魏玘也说过这句话。
之后,他攥紧她,牵她走出篱栏,踏足于青山月林之中,打破了束缚她十八年的诅咒。可正是这个让她别怕的人,有心将她困在这里。
她还能再相信吗?她不知道,只感觉脑仁干疼、两肩沉重,心绪也纷乱如麻。
良久,阿萝才抬起头。
她直视秦陆,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离开巫疆、初至上京时,她仍是稚子,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而现在,她已经发现,这片天下远比书中所写更加复杂。
“秦陆,你为何要帮我?”
秦陆沉默。他往怀里摸索,片刻后,取出什么,向阿萝递来。
“娘子请收下。”
那是半块玉佩——纹路精致,毫无瑕疵,若要识玉之人鉴赏,一眼便知其乃上等白玉。
阿萝颦眉,并未立刻接过。
秦陆见状,叹息道:“娘子莫怪。此乃亡妹遗物。”
阿萝大惊,不禁抬头看向秦陆——他神情依旧,双眼黝黑,远比魏玘暗沉无光。
可还未等她读懂他眼神的含义,便听他又道:
“亡妹曾与娘子一样,因她面容姣好,也被肃王掳掠至王府中,久困此处,不得解脱,最终郁郁而终,自缢于后花园内的梨树之下。”
此话落罢,阿萝心头一慑。
她张唇,本欲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在巫疆时,她想,魏玘是狮子,倨傲、冷冽、从来不落下风;可现在,因着鱼杏儿、秦陆等人的话语,还有她的遭遇,魏玘于她已越发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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