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一片酸涩，却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你放心，我不会出去乱说。”信阳公主道，“我无意于伤害任何人。只是既然你来了，有些心里话，我无人倾诉，且和你说一场。今夜过后，你我再无纠葛。”
她举起茶杯，眼神澄澈，努力逼退泪意。
——即使你再好，如果心不在我身上，那我也骄傲拒绝。
哪怕，我已爱你成痴。
第106章 信阳公主的骄傲（二）
裴清钧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敢直视那双明亮坦荡的眼睛。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倾心于谢解意有错。
毕竟那时候，自己未婚，而谢解意是弃妇。
可是对上这样一双深情却又被辜负的眼睛，裴清钧心里并不好受。
他不需要许多女子倾心于他，不想欠下感情债。
他只求，他喜欢的女子，和他双向奔赴。
但是，那只是一个奢望。
信阳公主端起自己的茶杯，浅浅啜了一口茶后缓缓开口：“我的身世，世子想来很清楚。”
生母手段拙劣，所以生出了自己之后很快就没了。
自己被养在了皇后名下。
谁不夸皇后娘娘这个嫡母好？谁不说她好福气？
事实上，皇后娘娘确实对她很好。
皇后娘娘在最大程度上，做到了对三个女儿一视同仁。
比如说赏赐，比如说各种衣食用度。
姐姐是嫡长女，本应该享有更多，但是皇后娘娘，从来都没有在物质上给与姐姐更多。
可是她们母女，血脉相连，是不一样的。
“姐姐犯错的时候，母后会狠狠骂她，会责罚她，会让她在景仁宫的门前罚跪，可是我从来没有过。”
信阳公主苦笑。
“世子，你是不是觉得我贪心不足，甚至会觉得我很贱，竟然会嫉妒姐姐受罚？”
“不是。”裴清钧道，“公主只是希望得到母爱，而不仅仅是照顾。”
爱之深，责之切。
责备本身，何尝不是深爱的表现？
皇后娘娘对她，仁至义尽，然而终究是审时度势后加工过的输出；而且其中，没有多少感情，而是责任。
“我不该，也不敢，更从来没有责备过母后什么。我做女儿，没有母后做母亲那般尽职尽责，所以我不配要求什么。”
“我只是，很羡慕很羡慕。”
“我也很努力，我乖巧听话，孝顺勤勉，唯恐对不起母后的宽待。”
“世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冒着得罪父皇母后的风险拒绝婚事吗？”
“因为我的前半生，活在对另一个女人的羡慕之中。我不想，后半生同样如此，只是换了个羡慕对象。”
“我知道，倘若我嫁给世子，世子定然会尽到为人相公的责任。”
这点，她如果怀疑一点点，那就是对自己眼光的侮辱。
“世子很好很好，只是信阳没有福气，成为走近你眼底的人。”
信阳公主笑容苍凉。
“而且我想我的一生，不该都如此小心谨慎，活在别人待我不薄而无法释放的压抑之中。”
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朔风公子的漫画？
因为沉浸在画里的故事之中时，她是自由的。
她可以幻想自己也如同故事的女主人公一样，放纵地爱，深深地被爱。
她想要属于自己的炽热。
“其实那日我见到迟迟，看你和她之间亲密互动，就明白过来。”
裴清钧缄默。
如果他再否认，就是对这个心思细腻，感情丰富，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姑娘的侮辱。
“是我没福气了。”
“但是世子，”信阳公主道，“我还没有放弃，我觉得我日后，还有机会遇到对我倾心相待，眼里只有我的人。”
裴清钧点头：“会有的。公主如此剔透善良，日后定有大好姻缘。”
“善良？你故意给我戴高帽子，怕我说出去吗？我不会的。”
裴清钧忙道：“没有那个意思，公主不要误会。”
“嗯。”信阳公主点点头，“我只是想告诉世子，我虽然知道，但是我不会因爱生恨。”
生命太宝贵了。
恨一个人，太过消耗。
“朔风公子在书中说，我们在走一条孤独的路，不断相遇，分开；相遇，分开，这才是常态。而倘若有一日，遇到相爱之人，携手并行，一定是交了最大的好运。”
“我想，我的好运，还没来。我可以继续等，却不能因为之前的分开，而消耗太多。”
她的话，带着这个年纪少女的痴心，甚至有些浮夸。
但是裴清钧却能感到她一颗火热的心。
“我也不用世子承认什么，”信阳公主继续道，“或许只是我想多了。”
裴清钧沉默。
到这时候了，明明她已经洞悉了一切，却还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如此聪慧而善解人意。
“如果是我误会了，那我道歉。如果不是误会，那我且……祝福世子，得偿所愿。”
反正，穆王的情形据说也不好，估计活不了太久。
穆珩：所以，我该死喽？
他就该早死，给人让路？
裴清钧把杯中最后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也祝公主，早日找到您的好运，一生顺遂无忧。”
“我回去之后会找皇上……不会让公主承担退亲的责任。”
“不用。”信阳公主道，“我已经和父皇说好，不必节外生枝。”
裴清钧是个负责的人，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这原本就是她自己的矫情——如果她假装不知道，还可以夫妻和谐，举案齐眉。
可是，那终究不是她想要的热烈和唯一。
所以信阳公主觉得，这件事情应该自己来解决，而不该牵连裴清钧。
裴清钧想了片刻后还是答应：“好。日后倘若公主遇到什么难处，裴某有能略尽绵薄之力的，您尽可以开口。”
即使不能成为夫妻，也能成为朋友。
毕竟她也是，很让人钦佩的刚烈女子。
“如此，就多谢世子了。”信阳公主站起身来，做出送客的姿势，“时间不早，世子早点回去歇息，明日还要回去。”
裴清钧对她郑重行礼后才出去。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在风中翻飞的衣袂，信阳公主泪流满面。zwwx.OrG
裴清钧，我曾经离你那么近，几乎就可以摸到你袖子。
然而，倘若是别人，我或许会将就。
就像姐姐一样，把深爱的人藏在心底，行尸走肉地过活。
可是你不行。
我不能在深爱的人身边，看着他另有所爱。
我怕我自己会疯。
裴清钧，你我之间，再也没有以后。
第107章 景阳旧事
裴清钧离开之后，信阳公主大哭一场。
景阳公主来的时候，她还哭得伤心，趴在床上，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虽然做出这个决定很勇敢，她自己都佩服自己，也并不后悔。
可是心还是会疼，很疼很疼。
她把那个放在心底的男人，硬生生地割掉，那是剜心之痛。
景阳公主示意宫女退下，不让她们惊扰信阳公主，自己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握在手中。
杯身也很凉，凉气仿佛顺着掌心流动到四肢百骸。
景阳公主想起了从前。
和信阳拒绝父皇不一样，当年她伤心欲绝，是因为被父皇所拒。
她不明白为什么。
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
母后这个人，非常要强，连带着对女儿的要求就非常高，所以大部分时候，对她都很严厉，想把她培养成无可挑剔的女子。
母后深爱的人，只有父皇。
所以她所做的每件事情，都是从父皇的角度出发，包括教育自己。
母后希望她这个嫡长公主实至名归，完美无瑕。
景阳公主虽然不说，但是心里未必就没有怨怼和隔阂。
然而父皇不一样。
父皇是慈父，对她宠爱有加，会把她抱在膝上批奏折，会在母后责罚自己的时候，急匆匆地来给自己解围，甚至还和母后为此争吵过。
景阳公主，亲近皇上，远超过亲近皇后。
就连她喜欢穆珩这件事情，都第一个去和父皇分享。
她想，父皇会成全她的。
因为于公于私，这样做都挑不出毛病。
万万没想到，父皇不仅拒绝了，还大发雷霆，又让母后尽快给她择婿。
然后，阴差阳错之下，她就和鹿秧在一起了。
景阳知道，穆珩心里是有她的。
因为父皇和母后之间，有伴读的那层感情在，所以他们对于几个子女，都是用类似的养育方法。
——有看上的待选对象，就让他们进宫伴读。
穆珩最初是在太子身边，后来又因为这个缘故，到了景阳身边。
虽然只有半年时间，后来穆珩就去打仗了，但是这半年相处时光，两人都非常愉快。
穆珩临行之前，还找景阳告辞。
景阳至今都刻在脑海里一幅画卷。
朝霞如缎，她偷偷站在城楼上，贪恋地看着远去的大军，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