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已经大了,虽然模糊的记忆中对宛贵妃已经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可每年一到五月十二和六月初八那两日,父亲和母亲,都会去静心阁坐一会儿,珠儿便知晓,他们是在怀念一个很重要的人。
及至大些,珠儿便知,静心阁里供着的牌位,是她的祖母。
冲蕾儿和瑜哥儿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着自己,珠儿牵着肇哥儿,一行四人齐齐拜倒在贺启暄身后,冲石碑磕起了头。
东升的旭日,缓缓升至半空,和煦的阳光洒照在众人身上,心里,也渐渐的多了一份暖意。
围墙外的高大树木上,叽叽喳喳的停了许多只飞过的小鸟,看着跪在墓碑前的一家六口,没一会儿,便连小鸟,也似是懂人心思一般的静谧了下来。
耳边,唯有缕缕清风,浅浅飘过。
及至再从帝陵出来,已近午时,贺启暄将肇哥儿从马背上递回到马车上慕嫣然的怀里,出主意一般的说道:“反正回去也晚了,不如今日就带你们在城郊玩一日,如何?”
慕嫣然还未答话,一旁的几个孩子已欢呼雀跃眼巴巴的张望着她,慕嫣然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
车帘复又放下,径直朝东大街的百位轩驶去。
再回到王府,天色已暗。
进了一心堂的院门,便见小贵子面带急色的在廊檐下踱来踱去,贺启暄面色轻变,回过头让慕嫣然带着孩子们先进屋,方看着奔过来的小贵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王爷,早朝时分,皇上脸色便极是不好,散了朝,召集了几位大人过去议事,便眼前发黑的晕厥过去了。”
小贵子低声答道。
“可宣了御医?”
朝前走着的脚步瞬间便顿住了,贺启暄转过头盯着小贵子问道。
点了点头,小贵子的话语愈发低沉,“主子,奇怪就奇怪在这儿……太医院几位院史大人都过去了,把了脉,瞧了症状,却无人能诊出皇上患了何病。而那位柳大人,更是讳莫如深,无论太皇太后和太后等人怎么追问,他都说自己医术不精,着实不知皇上晕厥所为何故。”
小贵子的话,让贺启暄本就急躁的心,更是如煮沸的水一般躁动了起来。
“你去备马,我这便更衣入宫……”
摞下一句话,贺启暄便大步的奔进了一心堂,不一会儿,一阵风一般的掠出了王府。
及至奔到乾安殿门口,一阵微风吹过,贺启暄才顿时冷静下来。
倘若景熙帝真患了病,以贺启暄和慕嫣然的揣测,他必定心内已经有了计较,是故,如今的他,怕是不希望任何人对他的病情有质疑,抑或是猜测的。
而自己,听到传来的消息,便不管不顾的冲进宫来,落在旁人眼中,怕是原本险急三分的病,也要生生变成险急七分了。
胡乱思忖间,便见小林子疾步跑来,“王爷,皇上宣您进去呢。”
颔首应下,贺启暄缓步进了偏殿。
一身暗棕色的便衣长袍,景熙帝斜倚在软榻上,手里还拿着一份奏章看着。
“臣有罪,还请皇上降罪。”
贺启暄跪倒请罪。
放下手里的奏章,景熙帝坐起身,虽面色平静,可眼眸中,却有一丝淡淡的喜意,“你初听到消息的震惊,和入了宫之后的冷静,朕,都很欣慰……”
“皇上?”
看着面色蜡黄的景熙帝,贺启暄一脸的不解。
“算了,不说了,不说了……平身吧,起来说话。”
摆了摆手,景熙帝示意小路子带着殿内的宫婢都退下,一边看了贺启暄一眼,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朕还记得,十几岁那次,咱们兄弟四人摆兵对阵。那时候,朕和庐王各自为一方的将军,你和焕王,各自为随身副将,身后,是我们的二十名侍卫……”
眼神看着窗外,景熙帝的心思,似是已经飞到了若干年前的青涩往事中。
那时的贺启暄,还不到十岁。
庐王沉稳,焕王奸诈,太子仁厚。
兄长们的排斥,以及亲生母妃的漠视和宫人的不敬,让幼时的贺启暄心中虽有不满,更多的,却是不在乎,不计较。
终于被太子皇兄点为随身副将,那一刻的他,不是不欣喜的。
可对方到底是年龄相近的庐王和焕王,太子即便兵术得法,身后的侍卫们又不敢真把面前的几位皇子如何,是故,当庐王和焕王默契对视后,奔着擒贼先擒王的宗旨合力前来对付太子时,却被贺启暄拼命的护住了。
也就是在那个关键的时刻,太子险中求胜,指挥着身后的士兵拿下了焕王。
虽是一场游戏,可游戏中的几个人,都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最终,胜负已定。
如同十几年之后的夺嫡一般,其实,胜负是一早便已注定的。
事后,太子扶起额头上撞出了一个大包的贺启暄,不解的问道:“我并未发令让你前来护卫,你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我既然是副将,自然该拼死护住大将军。再说了,我们既然是一方,便该合力击敌。”
幼时的贺启暄,振振有词,一脸坚定。
许多年前的一桩事罢了,贺启暄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此刻听景熙帝说来,贺启暄一脸的追忆,最后,仍旧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皇上还记得,臣弟都忘记了。”
“朕封你为兵马大将军,护国并肩王,你心里,其实一直为此纳闷不解,可对?”
景熙帝拍了拍贺启暄的肩膀问道。
点了点头,贺启暄转过头看着景熙帝,却见他笑了笑道:“因为你不争……”
“很多东西,并不是你争,就能属于你。可是,你的不争,愈发让朕在乎这份兄弟之情。就像方才,你听到朕晕厥,首先想到的,便是你的兄长病了,身体不好了。在那一刻,朕,只是你的兄长,不是大梁的皇帝,可对?”
景熙帝虽是猜测,却一脸的肯定。
点了点头,贺启暄苦笑着说道:“假如臣弟和焕王,抑或是庐王兄一般,兴许臣弟如今和他们一样,心中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可自小,臣弟就知道,只有不争,在这宫里,臣弟才能活的好好儿的。”
神情一怔,似是没想到贺启暄的答案会是这般,景熙帝也摇头苦笑了片刻。
“你,其实很像你母妃……”
景熙帝沉声说道:“淑敬皇后一世无争,可恰恰就是她的不争,让她得到了其他人拼命争抢着的东西。如今,她虽然已经去了,享尽荣耀,而且,仍旧占着父皇的一颗心。可旁人呢?什么都没有……”
景熙帝话语中的旁人,指的,自然是太后。
自景熙帝即位,永成太上皇出宫云游后便落落寡欢幽居于永寿宫的太后。
不知该如何接话,贺启暄沉默了下来,转瞬,却想到了自己进宫的目的。
“皇上,您的身体若是真不舒服,太医院若是没有可信任的得用之人,臣弟愿举荐名医前来为皇上诊治。”
贺启暄起身拜倒,言辞恳切的说道。
原本想及往事而有些舒缓的表情,因为贺启暄的话,而顿时变得沉重起来,景熙帝低咳了几声,摇了摇头道:“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有数。”
“皇上,你这样……”
贺启暄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景熙帝打断了,“你放心,朕不是那讳疾忌医的人。”
说罢,景熙帝转身从炕几上取过一本奏章递给贺启暄道:“你看看,这是麟州军营里呈上来的,朕看过了,觉得以他所说,定然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你来看看……”
一脸的无奈,可看景熙帝的样子,至少自己今日是说服不了他了,贺启暄叹了口气,接过景熙帝递过来的奏章看了起来。
第775章 事端
等贺启暄从宫里回来,天色已经全黑了。
“什么,浏阳王要回来?为什么?”
听贺启暄说着从景熙帝处听来的消息,慕嫣然一脸诧异的反问道。
浏阳王前几年便已上折子请求封了长子为世子,这些年,也一直安稳的待在西北,虽偶尔有不安分之举,倒也不足以让人提起戒心。
这冷不丁的听说他要回来,慕嫣然顿时有些狐疑起来。
朝政上的事,慕嫣然是不关心的,可沈氏是浏阳王的义女,倘若浏阳王就此在都城安定下来,那么,沈氏必定不会如从前一般老实。
“浏阳王说,叶落归根,他自幼在都城长大,及至后来封了王,便去了藩地,自那以后,每每再回都城,都如匆匆过客一般。眼看已经年近古稀,指不定哪日就要撒手归西了。所以,他上折子请命,说能回到都城来养老,便是归西,也要在都城里过完最后几年。皇上准了。”
贺启暄语调平淡的说道。
想及前些日子传出太皇太后身子不适,需要静养,而那之前,只有卓远之带着小儿子进宫陪伴过太皇太后,慕嫣然顿时笑道:“只能说,浏阳王上折子的时机选的极好。太皇太后卧床静养,闲来无事,自然会思及从前的亲人,浏阳王上了折子,太皇太后哪里有不知道的?这女人的把戏嘛,历来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皇上头痛无比,自然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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