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这个倒不像是这家的太太,若是太太,穿得也太素了些。
银环银簪,一身雪青色衣裳,看着像寡妇。
陶英红听说是张大人送的,虽不知张大人是哪个,可也不能轻易处置。
“知道了。”陶英红点了王婆子:“你跟豆角两个,收拾间院落出来,带她们俩下去歇着。”
等人走了,她撑着脑袋发愁,把儿子叫了来:“你说,这人是你姨夫要的么?”
韩征刚洗了个热水澡,这才知道家里多了个女伎,倒有点想瞧瞧,可那是姨夫的人,他也不能瞧。
挠着头一呲牙:“张大人送的?哪个张大人?”但送女人嘛,达官贵人之间倒也不稀奇,不是什么破了大天的事儿。
陶英红两眼儿一抹,甚也不知:“还有这种事?”
“这都是寻常,就等姨父回来再说罢。”韩征刚说完,嘿嘿笑,“阿宝呢?是不是气炸了毛?”
“可不!那发怒的样子,跟只小老虎似的。”陶英红眼看天还没黑,还想让儿子去劝的,再一想,不妥当。
儿子都十八了,哪能再进表妹的绣房,还得她去劝,有些话也该说了。
阿宝回到屋里,《女儿经》也不背了,捏起来扔到一边去,人歪在榻上,把脸朝墙,谁也不理。
燕草推一把戥子,这时候也只有戥子出马。
戥子端了一碟松花糕,挨到阿宝身边:“好香呀,你闻一闻。”
阿宝不理她,戥子以手作扇,扇扇风。
新蒸的松糕自有一股香甜味儿,钻进阿宝鼻子里,她本来胃口就大,一下午就吃了两只热三角,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不闻还罢,一闻肚皮“咕噜”了一声。
明明在生气,偏偏肚子饿了!
气得她把被子一扯,盖住脸:“我不吃!”
她爹要是跟大妞的爹一样,那她就再也不理爹了!
戥子自己拿了一块,咬一大口,可惜松糕软,不像脆壳烧饼那样,一咬一口酥,要不然这小祖宗早就跳起来吃了。
阿宝就这样,生气也绝不亏着嘴。
戥子吧唧嘴,还越吧唧越过分,阿宝果然一掀被子,冒出头来拿了块松糕,也咬了一大口。
“敌情不明,我可不能自乱阵脚。”阿宝吃得鼓起一边腮帮子,指派结香:“摆饭摆饭,我要吃烧鸭子。”
戥子悄摸翻个白眼,那边燕草结香几个已经背过身笑起来了,她们还当姑娘使性子必得闹一通。
没想到,半块松糕就哄好了。
阿宝一边吃烧鸭子一边点兵点将:“你们谁,到前头打听打听去。”看了一圈点住结香,“你们是一道买进来的,有几分交情,你去打听。”
结香没一会儿就探到了消息,豆角都不必她问,竹筒倒豆子,全告诉她:“是个张大人送的。”
是人家送的,那还好些。
阿宝气略平,但心里总不乐意,咬口鸭子腿,狠嚼一通:“什么狗屁张大人。”
几个丫头就当没听到。
陶英红安置好人,自己跑了一趟,丫鬟们都退到屋外去。
她搂住阿宝:“原先这些话,我也从没跟你说过,也是时候该说了。”
红姨从没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过话,好像突然拿她当大人了,阿宝早盼着这一天,可此时她却一点也不想听。
“你爹总不能一辈子不再娶的。你见过不再娶的男人,都是什么样?”
只有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那富裕的,就算是七老八十也一样纳新人。
“你爹正当年,再说,你娘走了,他也苦了十年多了。”
王府后街多的是婚丧嫁娶,鳏夫再娶,寡妇再嫁,对升斗小民来说,都是常事。
阿宝不说话,低着头。
看她这模样,陶英红又舍不得了,把她搂得紧些:“你爹心里有你娘呢,今天这个是哪一个当官的,什么张大人送他的。”
“吃饱了撑得慌。”阿宝又骂一句。
被陶英红照脑袋拍了一下:“你爹惯着你,可你也不能没轻重。”打完又揉揉她,“这才是人家送他的,要是正经给他说亲呢?咱们还能拦着?”
阿宝一吸鼻子,伏在陶英红身上。
“这一个,等你爹回来,再看是怎么个章程。”想了半天,还是没提要搬出去的事儿。
阿宝耷拉着脑袋,心里知道红姨说得对,但她突然问:“那万一要像小莺儿似的,我怎么办?”
小莺儿是一条街上住的街坊,自打她爹讨了后娘,又生下弟弟,身上就时常青一块紫一块的,腊月里下着雪还让她洗衣服,冻得两只手像萝卜条。
“你是小莺儿啊?”
阿宝乐了,她摇头:“那我不是。”
谁能打着她呀,她早跑出二里地了。
京城连月戒严,到这几日才松,街巷夜市复又热闹起来。
青书提着书匣,一路走到裴府角门边,门房刘忠伸脸瞧是他,赶紧把门打开:“青书小哥回来了?怎么这么晚还给公子取书?”
青书笑一笑:“跟书铺里订下的,说是今日到,我去了还没捡出来,白等了许久。”说着摸几个钱扔给刘忠。
刘忠拿了赏钱就笑:“这又多偏我一顿酒。”
“公子赏的,可不许喝酒,喝茶。”
刘忠自打一个嘴巴子:“喝茶喝茶。”
青书连过几道门,进到北斋,到留云山房门前。
松烟报:“公子,青书回来了。”
“叫他进。”
裴观一身敞袖,坐在屋中。
屋中除了书,只有书,堆叠得柜上墙边四处皆满,满屋书中,他一人独坐,头也没抬:“怎么?”
青书提着书匣,低头回禀:“有辆梨香院的马车停在林府门前,说是一位姓张的大人,给林大人送了一个擅琵琶的女伎。”
裴观指尖一顿,姓张的大人?
“打听是哪位张大人了?”
“说是詹事府里的大人。”青书没打听到官职,京里乱纷纷的,正改军制,各府各营的职位还多有没颁布的。
“张万成?”大约就是他了。
竟还是齐王帐下的老熟人。
张万成现如今究竟是太子的人?还是已经投了齐王?
林家知不知道此事?想什么法子让他们知道呢?
第19章 张网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青书禀报完退下去,将书匣交给松烟。
刚走到曲廊边,就见白露捧着包袱过来,见到青书同他招呼:“怎么这样晚才回来?我做了火腿卷子,叫他们几个给你留了两块的。”
青书几人跟着裴观吃素,素得两眼冒青光。
公子倒也不全拘着他们,只要他们当值的时候不食荤腥就行,不到他面前,他不管。可几人哪敢,也都跟着一起吃素。
白露是瞅准了这个,每日做些荤点心,也不让大厨房的人知道,让立春偷偷送进来。如今是五房当家,怕厨房嚼舌头人说三房守假孝。
青书含混应声,白露又问:“这么晚是去哪儿了?”
“替公子取书。”
白露也不细问,笑盈盈捧着包袱过去,青书侧身避过,还往自己屋里去。今儿书房是松烟轮值,让松烟拦她就成。
松烟果然拦着不让她进:“白露姐姐有什么要送的,交给我就是。”
“我不进去,本就是交给你的。”
银杏出了孝就要配人,白露可不得趁这机会多使使劲,“这是我刚给公子做的衣裳,天眼看天就热起来了,这个比原来那个薄些。”
见不着公子的面,她也有别的法子。
衣食住,光这三处就足够她下功夫的。
白露一手的好针线,簇新的料子,刚做出来有些硬,上身不舒服,她把料子又洗又揉,揉到柔和,才裁衣做衫,送来给公子。
刚想再说两句,松烟接过去,看她张着嘴,截住她的话头:“姐姐还有什么话要吩咐?”
她刚想说这料子揉得有多软和,又临时改口:“也没旁的事,只是想问问公子这几日胃口好不好?要不要我给他做个水饭开开胃?”
白露又低头找补一句,“我是进来侍候公子的,又不是去卷山堂享福的,什么也不做,心里头发慌。”
侍候公子,本就是婢女的本分,她这么说,挑不出错来。
公子只吩咐过不让白露进留云山房,也没说不让她侍候。
是以松烟道:“这几日公子一直用得少,也就太太那儿的八仙藕粉每回都用了。”
白露大喜,果然这几日天天给他们送吃的有效果,总算撬开了松烟的嘴,她依旧笑:“明儿要是天热,我就做了水饭送过来,也有你们的。”
“那就多谢白露姐姐了。”
松烟转进内室,将白露做的衣衫放进柜中。
公子自去国子监读书,在监舍中便过惯了自己动手的日子,并不要他们贴身侍候,连沐浴也是放好水,他自己来。
松烟将衣裳摆好退出来。
裴观走进内室,解衣散发,浸在水中还在想,得提醒林家。
若不是让青书来报,他还不知太子这么早就想在马政上伸手。
这些事,上辈子也发生过吗?
送美人确实是齐王一贯用的手段,齐王府中美人如云,豢养的歌伎舞姬时不时便会送到某大人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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