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裴如棠还能起身坐立,自然由他来成礼,坐在堂前,对孙子缓缓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率以敬,先妣之嗣。若则有常。”
裴观跪在下首,恭然肃穆:“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裴家亲迎的场面庄严,林家一片和乐,林大有在堂上,阿宝跪在堂下。
“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宗尔父母之言……夙夜无愆,视诸衿鞶!”
就这两句词儿,林大有已经背了十了几日了,这文绉绉的话,他这辈子也没说过。那天大伙儿在武英殿偏殿等宣,同僚就见林大有眉头紧皱,口中念念有词。
还当是他差事办砸了,初春正是放马的时候,陛下这些日子又有意,在全国选地设立行太仆寺,正该是林大人升官的好时候。
他怎么这样愁眉苦脸。
等到上殿回事,说完了正事,景元帝问:“你方才在偏殿里,念叨些什么呢?”
林大有生得黝黑,又一把大胡子,脸红也瞧不出来,可他挠挠脑袋:“臣的女儿要成亲了,那词儿……实在是难记。”
“你女儿都要成亲了?是跟裴家儿郎?”景元帝被触中了心事。
严墉一看景元帝的脸色,凑了一句:“那真要恭喜林大人了。”
景元帝回神,笑了笑:“是啊,姑娘大了总要嫁人,严墉,你来办,看准了日子,添个礼罢。”
景元帝都这么说了,张皇后自然也要添礼。
裴观刚到林府,府门前就来了宫使,是严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宣完旨意,笑吟吟对裴观道:“我们公公也有份礼,送给新郎倌。”
林大有又是谢恩,又是接赏,费了些功夫。
等吉时一到,外头爆竹鞭炮响起,赶紧送女儿出门。
花轿绕了半城,建安坊的人家,许久不曾有这样的喜事,出来看热闹的小厮门房们,一见嫁妆最前那两抬朱漆描金箱子的规格,就知是御赐之物。
“新娘子这么有体面?”
“听说是个从四品的官儿。”
建安坊一带,多世代簪缨的人家,门房们见的官儿多了,并不把从四品看在眼中,京城里的蚁子官儿而已。
可这家的姑娘却能得陛下皇后的赏赐,还是在成亲吉日这一天,那便不能小看。
消息传到裴家,裴如棠虽面上不露,心底也有几分喜意。
阿宝身着层层喜服,头顶红盖,两边丫环喜婆搀扶着,她虽目不能视,可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健。
裴家廊多门多,每过一处,喜娘嘴里都要说吉祥话儿,往日她又要说又要扶,一天下来膀子都酸了。
今儿都没觉得自个儿出了什么力气,新娘子自己就稳稳迈门坎走回廊。
顺顺当当进了新房。
阿宝在崇州也见过新人成亲,大家伙儿挤在屋里看新娘子,小孩们闹哄哄讨糖吃,七大姑八大姨要看新娘子手。
还要一道磕瓜子吃花生,闹腾个没完。
阿宝那会儿就是讨糖吃的小娃娃,跟戥子两个分糖吃。她还当今儿,她的新房里也会这么吵闹,没想到,新房里无人大声喧哗。
阿宝盖着盖头,坐得板板正正,两手握拳搁在腿上。
她这姿态自然是不柔婉的,燕草刚进房中,就见屋中人人都在打量新娘子,再一看自家姑娘的坐姿。
心中叹息,指甲和手能养出来,可这坐姿却给忘了。
她将手中糖盘托起,送到各位亲戚身边,还没正式见礼,燕草已经将人认了个七七八八。裴姑娘信中写的明白,燕草一看就知。
等大伙去赴宴,燕草戥子赶紧将门掩上。
大家都走了,只有裴珠还坐着:“赶紧掀了盖头透透气儿。”哥哥一回来,就特意叮嘱她,让她今儿多关照着阿宝。
阿宝一下撩开盖头:“可闷死我了。”
大喜的日子不能说“死”,她说完自己呸掉,问燕草:“有吃的没有?”那两个肉包子,全然不顶用,她都饿了半天了。
裴珠掩口便笑,看她吃喝笑道:“方才婶婶们姐妹们上下打量你,你纹丝不动,八妹妹还想跟六姐姐打赌你动不动呢。”
“我听见了,她跟她姐姐赌一个戒指,她姐姐没答应,该答应的,可惜了一个戒指。”
阿宝想把盖头团起来,被燕草一把接过去,铺平整了,夜里还要挑盖呢。
“你坐得这么远,还能听得这么清楚?”裴珠惊诧。
“屋里这么静,我闲也是闲着,数了数大概有十三四人。”那个打赌的女孩子还挺有意思的,她赌阿宝会动,阿宝就偏偏一动不动。
裴珠看她一身喜服,笑着坐在那里,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你坐在那儿,就光想这个了?”
“还想什么时候能吃东西。”实在是太饿了。
新房里有的也不过是点心果子,阿宝嚼了块饼,怎么成亲才头一天,就叫她饿肚子呢。
正这么想着,松烟提着食盒送到门边,嬷嬷刚想拎进来,可新娘子盖头已经掀了,戥子赶紧到门前接过。
送到内室来:“有羊肉!”
三层食盒,一盒如意卷,一盒肉丁烧卖,一盒酒煎羊肉。
阿宝先吃个烧卖,再吃几块羊肉,最后吃两块枣泥如意卷,肚里这才不闹饥荒了。
裴珠看几个丫头替她擦嘴补胭脂,心中不由想到,往后嫁的人,若是能有哥哥的一半儿好,就足够了。
裴家女眷在新房内坐过,这才去看嫁妆。
她们都知道林家是才发家的,底子薄,这嫁妆晒出来,怕也没甚可看的,只是依礼该去看看。
也只有几个没出嫁的姑娘有兴头,对六嫂嫂的嫁妆箱子十分好奇。
“方才不是说得了御赐嘛,你说会赏什么?”八姑娘扯着姐姐的袖子,“都说她嫁妆薄,会有多薄?”
“你慎言!方才在房里就敢胡闹,看我告诉母亲去。”
才刚绕到院前,就见嫁妆箱子堆叠在一处,绫罗绸缎摆在最前,里头有好几箱宫纱宫缎,再往前看,又有十几套金银头面。
一匣子一匣子打开来,珍珠宝石,金盏银壶满院生光。
裴八姑娘微张着嘴:“不是说……”不说她嫁妆薄么?
也就是古董字画这些少点罢了,那也应当的呀,没个几代积攒,哪家能随便就拿出古董字画来。
可这金子银子,宝石头面,都是实打实的东西。
裴四夫人看了一眼:“水田一百亩……”话里带着笑音,可没人搭她的腔。
其中一位夫人还横了她一眼,裴四夫人面上讪讪,那是大嫂子,她也不敢不恭敬。
待走到最中间,就见正中摆放着个朱漆托盘,盘中放着一柄金鞭。
裴八倒抽口气儿:“这是?”
“这就是那柄御赐的金鞭罢?”
金鞭两侧,一侧是宝弓,一侧是马鞍,还摆了一条九节鞭。
之前还有闲言碎语,看过这个,倒无人敢说什么。
大夫人点了点头:“果然是将门虎女。”
她都如此说,余下的人便不敢再言。
裴观在前面宴客,陆仲豫看他只知闷头喝酒,心中啧啧,这么个喝法,还怎么洞房花烛?
趁着无瞧见,手握杯盏上前去,往裴观衣襟袖口上洒了些酒:“差不多得了,新娘子可还等着呢。”
裴观酒量寻常,两辈子也没喝过这么多。
玉面飞红,双目幽深。
明明有七八分的醉意了,动作还一分酒意也无:“陆兄所言极是。”
陆仲豫干脆扶住他,嚷嚷起来:“新郎倌醉了!”又冲松烟青书挤眼,时辰也差不多了,外头热闹归热闹,该送新郎倌回房了。
听到外头动静,燕草赶紧把盖头给姑娘盖起来。
没一会儿姑爷就被送进房中,松烟还怕几个丫头抬不动他,新娘子一伸手,稳稳将他托住,让他坐到床上。
屋里人退了个干净,阿宝直到此时,才心如擂鼓。
可她半晌也没听见裴观有什么动静,难道他喝得醉死过去了?
她推了把裴观:“你醉了?”
眼前倏地一亮,裴观手握金杆将盖头挑了起来,醉中问她:“咱们一起,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第88章 新婚
嫁娶不须啼
怀愫
洞房这事, 阿宝学过了。
出嫁前几日,红姨坐在她面前,把几个丫头都派出去, 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自袖中掏出个手帕包着的小册子, 匆匆塞到她手里:“这个,你夜里慢慢看, 就你自个儿看!”
陶英红本是想跟阿宝仔细说的, 可这种话长辈怎么好教, 思来想去, 找到李金蝉。
预备了一个银戒指一根银挖耳簪子,用销金的手帕包着, 推到李金蝉面前:“大姑娘身边也没个养娘陪房什么的,我知道你如今本分规矩的,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那种, 就是那种画在哪儿买?”
这种东西都是禁物, 外头寻常买不着。
要在崇州她还能问问门路,来了京城,哪会知道这些,只能找李金蝉问了。
李金蝉还当姨夫人请她来, 是要说管家的事儿。知道是为了这个, 一下红了脸。
低下头轻声道:“这种……城中是不许卖的,查到了就要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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