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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接到郑、谢二人从归云关送来的死伤统计,张鸿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皮疯狂地跳动起来。
张鸿连气息都开始不稳:“你再说一遍,楚军在归云关下死了多少人?”
“三万不止,”郑令新麾下的先锋官正在被处理伤口,疼得倒抽凉气:“谢将军预估总数在三万七八左右,抓到了活舌头,说是宁州那边的守城军,楚淮把能打的青壮年都带出来了,留了点他的精兵在那边。”
先锋官啐了一口:“楚淮这狗娘养的,说是如果带出来的宁州军不肯听楚淮指挥,那他们的家眷全都活不了——鸿军师,你说他还能算是个人吗?!”
“他是不是人有待商榷,”张鸿大声吆喝着让船即刻掉头:“反正你大帅是有可能做不了人了!”
鸿军师算无遗策,顾安南如今左支右绌,确实距离做鬼不远了。因为他们船行中流,水里不知何时突然杀出了数以千计的精兵来!正正好好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时间强弱异势,形势急转直下!
顾安南带出的亲卫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人,骤然被乘木筏的精兵围住,各个都不占优势——这批人连个命令都不用听,上来二话不说就是砍,且显然和刚才淮雍河里那些窝囊废不是一个路数,竟个顶个都是浪里白条的好手!
“这他妈——”禾珏一脚踹翻一个试图登船的,手里一边是刀一边是弓:“哪来的人?!”
顾安南根本看不见,但当年毕竟也是“斗兽笼”里活出来的,他将眼睛围上,让他走平路可能费劲,但骑马打仗乃至近身搏斗反倒是得心应手。
他半跪在船篷之上,居高临下,重弓在手,几乎每一箭都能保证带走两个,是真正箭无虚发的神箭手。
楚淮远远观望着,赞了一声。
“当年你同海圣人陋居在菜花巷,我以为他只教你些策论诗文。”楚淮方才败到极点,没见他如何沮丧;如今他绝地翻盘,也没见他如何得意。依旧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温厚模样:“不想竟也请武师傅教过你箭术——是陆太师教的?”
顾安南耳朵动了动,手中长箭连发不停,他手上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语气却还是不知从哪里学的慢条斯理:“关你屁事啊。”
“都看准了!眼覆黑布者是顾安南!”楚淮很不道德地喊了一声,而后继续同他“谈天”:“安南兄要不要猜猜,我这些人马是从哪里来的?”
“嗳嗳,你年纪一大把了,在下年轻貌美,你少跟我称兄。”顾安南听音辨位,跳下船篷,赶在禾珏被人三刀六洞之前将他扯走,自己拔出宙沉挡在前面退敌:“你过宁州时将他们的助城军带出来了,是也不是?你八成是用了什么法子逼他们死,我也实在不想猜。”
顾安南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身体一侧躲过竖着劈过来的刀锋:“死在归云关下的,死在淮雍河我给你准备的陷阱里的,八成都是你从宁州强行带过来的人。”
“不错。”楚淮已经看不见快被人埋起来的顾安南了,温声说道:“只有眼下这三千才是我真正的精兵——他们从我抵达应县的时候就已经分兵离开了,这些人绕道雍州,在这里潜伏了整整两日,就是为了等着你啊。”
普天下的世人,都有个再明显不过的误区。
楚淮之所以没有拿下洛阳,是因为洛河暴涨,他的大部队无法渡过目前海一样的洛河水。因此大家都自然而然地认为,楚淮带的是一队旱鸭子。
但是大家似乎都忘了,楚淮是从哪里起兵的。
“照州。” 禾珏险些掉进湍急的河水中,身体在战斗中打了个晃,也想明白了:“楚淮从照州来,他的兵一开始都是打海寇用的,怎么可能不会水?!”
大部队不能渡河,这确实——但跟楚淮的亲兵又有什么关系?!
“那你明知是圈套,”顾安南险些被砍中了脖子,肩胛上鲜血横流,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声音闲淡依旧:“还亲自钻?就为了亲手带宁州军送死?”
楚淮:“因为只有我这个饵,才钓得出你这个将啊。”
顾安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楚淮真正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崖州,而是他顾安南!他带着三千人来攻,根本目的是要杀了他这个三军之帅!
“在你死后,牧崖两州就成了无主之地。”楚淮看了看黑沉沉的天幕,微微合眼,似乎正在享受属于他的再一次胜利:“牧州有一条秘密水道,安南,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你一个老光棍,少叫这么亲密!”
“水道入口就在千梦山。”楚淮淡然地忽略了他的胡说八道,微笑道:“等我在这杀了你,便带着精兵从水道直入牧州内城。”
禾珏只觉得身上的血都凉了,冲杀的手渐渐开始握不住刀;但他片刻也不能停,他不能让这些专擅屠城的狗东西杀到他的家里去。
“安南,你放心去吧。”楚淮向他的精兵下达了最后的诛杀令:“待我攻破牧州,就送帝姬下去跟你作伴——你对她痴心一片,同生共死,也算团圆了。”
顾安南突然笑了。
他横刀在手,一刀了结了冲上来要围攻他的三个武士,浓稠的血从宙沉上滑落下来,有那么一滴角度刚好,迸溅到了他的唇边。
顾安南将它抿了进去。
“伯清兄,你的话我记住了。”血色赤红,正如他黑布下的眼:“我这辈子还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想杀人过——谢谢你啊。”
楚淮:“客气。”
他最后瞟了顾安南的方向一眼,似乎已认定了他的死局;作为旧相识,他自觉给他“送行”的这番话也都说得很明白了。
换了别人,他一句也不会多说——比如泰伦,比如黄臧峰,再比如那些他连名字也叫不出的刀下亡魂。
但顾安南不一样,楚淮真的非常欣赏他。
这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够决断,有魄力,有情有义,甚至身体素质也很不错。除了对上帝姬会脑子发混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但,亲手将这样一颗将星折在手里,岂不更加令人有成就感吗?
“他是个值得敬佩的敌人。”楚淮只留下部分人对顾安南进行“收尾”,亲自带着剩下的两千余人踏上了千梦山前的开阔地,轻笑道:“但,也是个不错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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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安南带来的亲卫,死得只剩下了三十多个人。
这些人从咸阳城就开始跟着他,收了南境,打了匈奴,夺了牧州,一直跟到了今天。他们是没有血缘的兄弟,是无需族谱的亲人。
顾安南身披数创,再加上他那根本就没来得及长利索的肋骨再次断裂,他的头脑已经开始因为失血过多而发晕,如果不是腰上还绑着绳子和船连在一起,他早就掉下水里好几次了。
“大帅,大帅你听我说。”
禾珏一刀砍开那截麻绳,众人且战且退,终于在千梦山的边线上登了岸,在战斗中退到了密林之中。禾珏扯下了顾安南脸上的黑布:“你听我说,夜里他们看不清,只认脸上有黑布的人,现在我蒙上这个往淮雍河的方向跑,把他们引开——”
“你给我闭嘴。”顾安南的唇色已经逼近惨白,手提宙沉勉力起身,挡在禾珏身前凭着本能冲杀:“少他妈废话。”
禾珏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顾安南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大抵知道那是什么样——总有人说禾珏很像他十几岁的时候,他知道十几岁的自己有多俊俏。
“你替我挡得够多啦。”
禾珏打得手心发着生理性的颤,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顾安南的背影,以手做刀,高高举在了顾安南颈侧——
“你才多大?用不着你替我死!”顾安南登时就感觉出来了,费力地往旁边侧身,破口大骂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赶紧给我走!别找张鸿,来不及了,你直接翻山去牧州找……找我家那个殿下报信!”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身后一麻——而后就这样眼睁睁的,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是曾经迷过他一次的迷烟。
银烟那个野和尚给他的?!
“想不到吧,我玩了一手声东击西。”前面仅剩的几个亲卫挡着,禾珏将身体已经被麻翻,意识却还清醒的顾安南塞到了一个大树洞里。
树洞圆滚滚的,对外只露出一个口,禾珏震落了树上的雪,将他严实又自然地藏在了里头。
顾安南说不出话。
他说不出话。
舌头麻得他想骂人,但无论如何驱动身体,就一星半点也动不了!
禾珏那张和他长得很像的脸轻轻笑了起来,顾安南不知道为什么,光线明明这么暗,他却好像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这什么都很像他的少年将军,拿走了他的蒙眼布,拿走了他的宙沉。
“大帅活着,”他眼里含着几不可见的泪水,嘴角却噙着坦坦荡荡的笑意:“崖牧两州才能保住。”
在顾安南的陷入昏沉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禾珏最后的声音,顾安南迷迷糊糊地,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旧日的自己在低低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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