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夜间,战死千夫长二百五十三人,百夫长四百六十八人,姓名不详而死于关下的战士不计其数。
羽箭用光了,守城兵只好将自己的长刀投下去;弹尽粮绝之后,郑令新以身作则,腰上捆着绳子从城墙上吊下去拼杀。如若不死,便被同袍拉上去替换旁人;若是死了,就将遗体送到关口木栏之外,做一块血肉模糊却半分不退的砖石。
“谢将军!贪狼口被再次攻塌!楚军已向此处集结,当如何是好!”
谢川流浑身浴血,脸上血迹斑驳得几乎看不见一点肤色,唯独一双眼还是冷静的。
“塌了多少!”他头都没回,左手持刀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一个刚刚翻上墙头的楚军,右手拎着那小传令官的衣领,看也不看地扯着他躲过了一轮流矢。谢川流耳朵根本听不见,震声吼道:“让工兵去填!”
小传令官一个打滚翻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吼:“没有砖了!就连木栏都用完了!郑将军说要么就放一些进来!进来之后扑杀!”
“不行!”谢川流:“那就去砍树!去拆房子!一旦放进来就全完了!”
“将军小心!”
小传令官瞳孔皱缩,谢川流根本没听见他在身后说什么,只看到这今年才十五六的小少年忽然扑在了自己身上——他流光溢彩的眼像颗沾了灰尘的琉璃珠,嘴巴张了张,喷出血来,却没能说得出话。
谢川流几乎是下意识地横刀砍了突袭上来的楚军,拖着小传令官的衣领且战且退,环视了一周,将人塞到一个老兵手里:“送去给后边医官!”
那老兵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松开刀双手将这半大孩子接过去,却用沾满血泥的手盖上了他的眼睛。
谢川流:“……”
他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谢川流打了整整一日一夜,本已经有些麻木了,但在此时此刻,还是感到了一点难以为继的痛苦。
“我去贪狼口!”谢川流几乎是用刀撑住了整个身体,喊住了前来报信的副将:“你在这守着!”
那副将片刻不停地接了他的位置,大声应了:“郑将军让我带话来!说情况不对!”
谢川流一边仔细辨别着贪婪口上传来的号角信号,心里八卦阵似地盘算着眼前归云关上的形势,心说当然不对。
之前他们得到的信报里说,楚淮只有三千人,加上他们没能探查到的散兵游勇,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千。
“小郑将军说!”那副将十分勇武,拼着肩膀上被砍了一刀,双手推着下边搭上来的长杆狠狠往下一搡——将上面挂着的一串楚军活生生推得翻了过去:“纯他|妈扯淡!”
谢川流累到极处,脑袋一垂竟然笑了。
确实是在扯淡。
他们这边死伤惨重,楚军又何尝不是?如今光是死在关外的楚军就不止三千了,那现在跟他们打得又是谁?地里钻出来的鬼吗?
“对方不仅有云梯,还有攻城车和蚀金水!”副将吼道:“郑将军说,楚瘟必定是在丰州那边留了一批没杀的俘虏!数量在三万左右!”
谢川流:“别回头!看你前面!”
副将的轻甲被流矢削掉了一块,一声暴喝,随手掂量了一个什么物件,活生生将沿着铁钩爬上来的楚军砸成了个扁头鬼。
谢川流一看他手里那东西,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噎死,飞扑上前抢过那黑锅盔似的东西往城下一丢:“听令!都趴下——”
“轰——”
下字的尾音还没落地,那东西已在半空当中炸了,竟然是个被从地里挖出来的伏火雷!
正往城墙上爬的楚军爆成了一朵朵的血花,城墙上面的崖牧守君也被气流冲倒,那副将头昏脑涨地起来,耳膜爆鼓,张大了嘴巴不住干呕。
“这他妈,”全世界他只能听见自己说话:“伏火雷这东西还能露天用?!不是只有埋在地里才好使么?!”
谢川流的耳朵流出血来,半只眼睛也有点昏昏沉沉地看不见,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此次楚军千里奔袭,绝对不像事先探得的那样是临时起意,楚淮一定是事先在沿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无论今日他是不是拿下摘星栈道,眼下关外的军队都会来强攻归云关!
怪不得。
怪不得顾大帅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要将绝对兵力集中在归云关上!因为这个对于楚淮来说看似不是最优解的选项,其实一早就在他的规划当中!
“谢将军可在!谢将军!”关内来了新的传令兵,半条胳膊已经没了:“地空门告破,守将李宏深已于三个时辰前战死,能继任的千夫长百夫长都没了!请您指派新人!”
地空,地空。
谢川流摇了摇头,从地上死撑着勉强站起来。地空门离贪狼门太近了,临近的地劫,陀罗两门又全都是泥土胚。一定是楚军已经发现,崖牧守城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更顽强烈性,找人的缺口,那是找不到的。
所以他们转变了思路,决定放弃攻破血肉之躯,转而去集中兵力想办法轰塌一座城墙。
守不住了。
谢川流在腥风血雨中默默地想。
当地官员怠政,贪狼门一线的土坯墙偷工减料,里芯都是空的。只要一座墙塌下去,半壁的归云关就会全面告破。
谢川流看向远方再一次沉沉落下的太阳。
两军拉锯对垒,十二个时辰拼死冲杀片刻未歇,他心里清楚,如今无论是楚是顾,都已经拉锯到了极限。
他们如今已经不是再比谁能赢,而是看谁会先熬不住选择退。
行至此处,拼得就是谁能比对方多坚持那一瞬!只要对方稍微露出要后撤的行迹,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谢川流深深吸了口气。
一日一夜,约定的时间将近。
是时候了。
他将小传令官的尸身带下城墙,发现自己的战马已经在混乱中不知被哪个驰援的士兵骑走了,只能先将少年安置在城下。
出发前顾安南派给他的亲卫只剩最后一个,谢川流大声问:“大帅给的黑乌子还有多少?”
“二十只!”亲卫的手指在混战中被砍掉了一半,剩下鲜血淋漓的那一半却还牢牢护着手里的笼子,生生没让里面的乌鸦受到半点伤:“都在这!”
黑布掀开,二十黑羽冲上天际,尾羽沾着热血,鸟喙衔着英灵。
谢川流就像是这归云关上一面不倒的旗,但只有这面看似镇定的旗子自己知道,这二十只乌鸦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若能成,就能胜;若不成,便战死。
他们这厢无比煎熬,楚军那边显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楚淮的副将泰伦跟着楚淮南征北战打了无数的仗,攻克了一道又一道号称“千古不破”的险关,就连那座被帝姬用三十万守军护住的长安城,也被他们用十万人,仅在一日之间就拿下来了。
这归云关又凭什么!
凭什么如此难打,凭什么如此强悍?!
泰伦腿上中了两箭,连夜奔驰战斗,虎口麻得根本快要拿不住刀,身前的攻城兵一波又一波地死去,后方挖起来送来的伏火雷也是连番乱轰——
可就是攻不下来!
头上老鸹乱飞,活像给他报丧似的,泰伦气得要发疯:“他奶奶的,怎么回事!刚死的人肉还新鲜,顾贼手底下都是活牲口,就连黑乌子来得都比别家快!”
他只抱怨了一句,又再次带人去前方即将告破的贪狼门冲杀;黄参将在不远处的地空门,也被乌鸦叫得心烦意乱:“这些鬼东西飞了一天一夜了,到底打哪来的?!”
楚淮耳朵动了动。
他身为指挥官,真正出现在最前方的时候并不多,甚至衣衫上也只溅了些微的血;他心思微动,开弓一箭,射下了一只将要飞过头顶的乌鸦。
那乌鸦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楚淮马匹之侧。他长刀一挑捡了上来,却发现乌鸦腿上不显眼处,绑着一个小小的蜡丸。
贪狼门。
楚军副将泰伦身先士卒,本以为胜利在望,却连一声欢呼都没喊得出来,就发现里边又来新的将领了——
那个被顾家军喊了一晚上的“谢将军”竟然亲自来了!
泰伦喉头一梗,他固然气得想喷出一口血来,却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清明理智;泰伦打马回阵,给了楚淮一个普天下所有谋士面临此情此景,都会给出的建议:
“都督,敌军顽抗,即将入夜不利攻城,我军困乏已久,不如暂时撤回浠县休整!”
他一抬头,却骤然对上楚淮饱含怀疑和杀意的目光。
泰伦膝头一软,冷不防从马上栽了下来。他被楚淮这一个眼神吓得遍体生寒,五内俱颤,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楚淮手中的蜡丸挫碎,大掌之下,扣着一张从里面落出的字条——
“
泰黄二兄,
前日二兄所送信报,皆已收到。二兄在楚贼身边潜伏辛苦,今夜务必引其至浠县驻扎,千万千万!
顾,亲笔,祝好。
”
楚淮两指夹着这张纸片,眉目一压:“泰伦,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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