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叹道:“栖梧院那边盯着紧,上回的事,您忘了?”
上回便是指中秋那回,李妩来了癸水,夫妻无法同房,赵氏便趁着儿子酒醉,安排了个小丫鬟脱得光溜溜钻进了他的被窝。
哪知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吓到大喊大叫,将一院子的人都惊醒,李妩赶来撞个正着,当即就收拾东西要回娘家。
好事没成不说,倒惹得楚明诚来春蔼堂里大吵一架,赵氏被气得倒仰,险些撅过去。
“马婆子说,您既下定决心做了,干脆就做到底。只要事成,离您抱孙子也更近一步。”嬷嬷低低劝道:“您静心想想,成与不成,那俩口子都免不了要闹一场。既如此,咱就尽量让事成了,这般就算再闹起来,您也不亏……总比上回世子爷既与您离了心,事又没成要强。”
这话倒是说进了赵氏心坎里,终归是要闹的,不破不立,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妩那个狐狸精霸着自家儿子,却连个蛋都不下吧?
心下既定了主意,赵氏腰背稍稍挺直,示意嬷嬷附耳过来,低语下着吩咐。
大年初十,停了几日的雪又飘了起来,晶莹洁白的雪花,似柳絮,又似梨花瓣,飘飘洒洒,零零落落,白蒙蒙笼着高大的朱色宫墙。
慈宁宫内,许太后笑吟吟地让玉芝嬷嬷给端王家的两位郡主各发了个装满金瓜子的缎绣福寿如意纹元宝式荷包。
两位郡主笑着接了,又齐声与许太后道谢,说了好些吉祥话。
一侧的端王妃则是满脸带笑,与许太后叹道:“太后也太惯着她俩,都是出嫁了的大姑娘,哪还能要您的新年红包。”
许太后端着白瓷浮纹茶盏,眉眼带笑地看着两位容色娇俏的郡主:“就算嫁了人,她们也是小辈不是?我这当伯母的给小辈发个红包,算不了什么。”
说着,又对大肚子的庆宁郡主道:“下次把你家那只小猴儿也带进来,给哀家的慈宁宫也添几分热闹。”
庆宁郡主抿唇轻笑:“只要太后您莫要嫌他闹腾。”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怕他不闹呢。”许太后笑着与庆宁郡主打趣两句,扭头又与端王妃道:“你可真是好福气,既做了祖母,又做了外祖母,再不久又要添个小外孙,膝下儿孙环绕,过个年都热热闹闹,哪像哀家……唉,也是你们今日进宫陪我说说话,放在平日,我这儿冷清得很。”
端王妃听出许太后话中意思,侧眸轻问:“陛下那边,还没选秀的打算?”
“打算?”许太后哼了一声,闷闷道:“我一与他提这事,他就给我东拉西扯,不说选,也不说不选,就知道与我捣糨糊……儿大不由娘,如今他是皇帝,哀家哪里还管得住他?罢了,不提他,提着都来气。”
许太后摆摆手,转而看向嘉宁:“你是开了春就要嫁去李家了吧?”
嘉宁羞赧答道:“回太后,是五月呢。”
“瞧我这记性。”许太后抚了抚袖角褶皱,再看嘉宁粉面染羞的样子,笑出声来:“哀家还记着你幼时在宫里,哭着喊着要吃糖,不给你糖吃,你就在地上打滚。没想到这么快,也要当人家的媳妇了。”
提起幼年糗事,嘉宁面上发热:“太后娘娘,不带这样揭人短的。”
“好,不揭你短。”许太后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李家家风严谨,那李二郎哀家也见过一两面,是个忠厚老实的孩子,你嫁给他,不会受委屈的。”
“她这不饶人的性子,谁敢委屈她?倒是那李二郎,娶了这样一个泼辣媳妇回去,回来别被她欺负得上门告状就谢天谢地了。”庆宁笑着打趣妹妹,换来嘉宁一阵不依娇嗔:“谁欺负他了,他上元节还约着我一同去看灯呢。”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错不错。”庆宁柳眉微挑:“看来这李二郎也不是块全无情趣的木头。”
虽说大渊朝民风较为开放,且上元灯节是世人公认的情人约会日,但于世家贵女而言,哪怕俩人已订婚,但大礼未成,私自相约仍是不妥。
于是嘉宁觑着端王妃略显不满的脸色,忙解释了一句:“不止我和李成远俩人,楚世子夫妇也一起呢。”
听得这话,端王妃脸色稍缓,许太后则是咦了声:“阿妩不是病着么?病好了?”
“她的病……”
不等嘉宁说完,就被殿外的高声禀报打断:“陛下驾到——”
殿内几人皆面露诧色,而后纷纷起身,朝着来人行礼。
皇帝高大的身形还裹挟着外头风雪的寒意,大步进到殿内,先与上座的许太后行了礼,才拂袖直身,温煦看向端王妃母女:“叔母与二位妹妹不必多礼,坐下罢。”
“多谢陛下。”母女三人应道。
待皇帝入了座,端王妃才带着两位郡主坐下,殿内一时静悄悄,再不似方才那般轻松自在,无端添了些压抑。
皇帝也察觉出这份不同,端着白玉茶盏与许太后道:“朕在门口就听到一片笑语,不知叔母和两位妹妹与母后聊什么聊得如此开怀?”
许太后轻笑:“正说起嘉宁和李二郎、还有阿妩俩口子约着去上元灯节玩呢。”
皇帝端着茶盏的手稍顿,垂下眼眸:“原是这事。”
浅啜一口茶水,他缓缓抬眼,看向下首坐着的嘉宁:“她病好了?”
被皇帝这么一问,嘉宁莫名有几分紧张,明明从前这位大堂兄最是温和可亲,可自打他当了皇帝后,无形就生出些不可接近的距离似的,叫人看着都有几分惧。
稍定心神,她嗓子发紧地答道:“是,前两日刚好随李家嫂嫂去看了她,虽然面上还有些憔悴,但精神还不错。”
皇帝默了两息,而后转脸看向许太后,微微轻笑:“看来母后派去的御医挺管用,前阵子还病得下不来床,现在都能与人约着去玩了。”
许太后说了声是,刚想带过这个话题,又听皇帝似笑非笑道:“长安灯节的确热闹,朕在北庭那几年,也常想起灯会盛况,心向往之。”
嘉宁一向嘴巴比脑子快,闻言便道:“陛下现在回来了,若想看灯会,尽管出宫看好了。”
话音未落,就见端王妃瞪了她一眼:“陛下面前别乱说话。”
嘉宁被瞪得莫名其妙,小声咕哝:“我哪乱说话了。”
“陛下千金之躯,哪能随意出宫。”端王妃板着脸看着女儿,又侧过身,对上首之人道:“陛下勿怪,嘉宁这丫头说话不过脑,都是我与你叔父太娇惯她了。”
皇帝笑笑,云淡风轻抬手:“自家人闲聊罢了,叔母不必如此紧张。”
许太后也适时开口缓和了几句,不再提上元灯会,只将话茬抛到庆宁身上,聊起她家的小儿子来。
又闲坐一会儿,端王妃就以时辰不早为由头,带着两个女儿先行告退。
天色灰淡,寒风萧瑟,翠盖珠缨的马车在平整的宫道上辚辚向前。
轻晃的马车内,端王妃沉着脸看向嘉宁:“你猪脑袋啊你。”
嘉宁委屈扁嘴:“我又怎么了嘛?”
端王妃目光炯炯地瞪她:“见着陛下来了,你还在他面前提什么李妩,提什么上元灯会,你不是猪脑袋是什么?”
嘉宁愣了愣,旋即也缓过神来,不服气地反驳:“这有什么嘛?李妩和陛下那点事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我看陛下都不在乎了,倒是您一惊一乍的?”
端王妃被她这理直气壮的反驳给呛住,再看她那副丝毫不以为意的蠢样子,只觉一口气堵在胸间不上不下。
庆宁连忙上前帮她顺气:“母亲莫气,妹妹也就随意提了一嘴,陛下宽宏,不会与她计较的。”
端王妃抿唇不语,边缓着气,边将皇帝的举止神态在脑中过了一遍。
很平静很淡然,但未免太过平静淡然……
总之,以她处世多年的经验来看,不对劲。
思及此处,她抬手揪起嘉宁的耳朵,同时一本正经看向庆宁,肃声告诫:“你们俩给我听好,如今你们这位堂兄已是皇帝了,日后再与他说话,须得时刻谨记,先君臣,再亲戚。尤其是你,嘉宁,说话之前在脑子里过三遍再出口,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嘉宁被揪得嗷嗷直叫,哪敢再嘴硬:“知道了知道了!诶诶诶,阿娘快松手,好疼——”
沉沉暮色里,端王府的马车驶离巍峨寂静的宫城。
而这场风雪连绵下了五日,直到上元节这日,似是不忍惊扰人间这场繁华盛事,总算停歇放晴。
第9章
长安城里的规矩,为庆上元佳节,罢宵禁三日。
白日的长安城被灰白寡淡的天色映得萧瑟,待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座城便换做另一幅璀璨绚烂的面貌。一百零八坊处处张灯结彩,还有高达二十丈的巨型灯轮和灯楼,以五彩斑斓的丝绸锦缎为主体,饰以黄金白银制成的长穗、铃铛、如意结,冬风一吹,金石玉块碰撞出悦耳脆响。诗云: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说的便是此情此景。
灯市之外,长长的马车队伍排了足有二里地,喧阗难行,李妩等人只得下车步行入坊。
“阿妩,慢点。”一袭竹青色长袍的楚明诚先下了车,转身就去搀扶李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