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安蓦地战栗,这位宰相当真是心狠手辣,为了平息陛下的怒火,连对自己的下属都能如此狠毒!
陛下不语,似是默许。
金鳞卫唰一声抽出刀便要行刑,清冷男声响起:
“拖出去剁。”
陛下眉心微蹙,似有厌恶。
殿内再度变得安静。
宗弃安道:“其余人,臣立刻召回。”
褚妄道:“不必。”
他手腕一扬,圆润的黑子被他抛进棋钵之中,碰撞声响清脆中,他一脸的意味深长:
“放出去的鸟儿总要撞得头破血流,才会乖乖回到笼子里。”
宗弃安有点诧异,没想到陛下会在继后身上,花这样的心思。
他本以为陛下不过是把对方当成了一件战利品,这天底下的女人何其之多,比继后美貌的大有人在。
陛下的执着让宗弃安感到一丝古怪,却没放在心上,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也许陛下享受的就是这种驯服的过程。
可既然陛下发了话,继后,他是杀不掉了。
遗憾在宗弃安眼里一闪而过,不过给对方添堵这种事,他不介意顺手做一把:
“陛下如今,还是没有兰因的音讯?”
话音刚落,对方果然正眼看来。
知道兰因对于陛下来说,意味着什么,宗弃安温和一笑:
“也许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他眼底翻滚着恶意,“不过说起兰因,微臣倒是想起另一个名里有‘兰’字的妙人来——兰绝,兰二公子。微臣前几日上门拜访于他,却不见此人,只见桌上白梅三枝。
门童告知微臣,这三枝白梅,是他家大人与密友相约于三更见面的意思——兰大人,可真是个风雅之人,陛下说是也不是?”
可惜这番话,并未引起对方的怒火。
男人脸庞低垂,不知在想什么,周身被烛光笼着,像是一尊无情无欲的雕塑。
宗弃安心满意足地一勾唇:
“微臣告退。”
宰相走后,陛下眼观棋局,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棋子,那声音有节奏地回荡在安静的大殿之中,莫名叫人心惊。
静坐片刻,他道:
“兰绝何在。”
泉安立刻道:
“回陛下,自从先帝仙逝以后,兰大人十分伤怀,前几日便动身前往感业寺。寺中有一僧人名唤裘雪霁,乃是兰大人的知交好友,想来此时兰大人应是……在那僧人的居所小住。”
“感业寺,”他嗯了一声,嗓音平淡,“与净莲寺相距几何?”
泉安笑道:
“陛下不知,这感业寺距净莲寺极近,不用坐马车,只需走上半刻钟便能……”
说到一半泉安蓦地想到,继后修行之地,不正是净莲寺吗!他立刻“噗通”跪下,额头紧贴地砖,额头不断滴落下来的汗水,已在地上汇聚成了一小滩:
“陛下息怒!”
他吓得哆嗦不止,这位继后的胆子是真肥啊,难怪好端端的非要闹着出宫去!还以为真要效仿那前陈的太妃与新帝来一出暗度陈仓,谁知这暗度陈仓的对象,竟然,竟然不是新帝……
泉安不敢去看陛下的表情,直觉那一定极为可怖。
“去坤宁宫。”
意外的是,他声线颇为冷淡。
……
思月端着水盆走进,正要如往常那般开始洒扫,却忽然听见一道极为平缓的呼吸声。伴随着清脆的,类似佛珠被拨动的声响——
水盆砸在地上发出一道巨响,思月惊惧看去,只见烛火昏黄,榻上纯白的帷幔飘扬着,掩住一道浓烈高大的暗影。
那人微微一动,缓缓坐起身来。
他竟然,从娘娘睡过的床榻上起身!
下一刻,一只修如梅骨的手掀开了帷幔,那人从中走出。
思月这才看清,是个年轻的男子。
一袭玄黑缂丝长袍贴着他挺拔颀长的身形,长发披散,如蔓如织,掩着一张玉面。
只一眼,思月呼吸微滞,他五官极为浓烈俊美,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阴冷。
直到那人随意地坐在贵妃椅上,撑着额头朝她望来,思月方才回神,立刻跪地行起大礼:
“奴婢思月,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叫思月?”
他的声音极为动听,敲冰戛玉。
“是,是。”
再无下文,对方撑着额头,眸光漠然,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对她兴趣不大。
思月一咬牙,开口道:
“启禀陛下,奴婢,奴婢想给您看一样东西。”
她从怀里掏出那封信,一双眼渴盼地瞧着他。
褚妄轻扫一眼,蓦地笑了。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着路边的小猫小狗,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你是兰因?”
思月点头。
衣袍簌簌声响起,男人身体往后靠去,脸庞隐在阴影之中,说不出的慵懒闲适。
贵妃椅吱呀吱呀地摇晃起来。
思月跪在他的脚边,只能看到他玄黑色的衣袖随着椅子的摇晃而飘动。上面用金线暗绣的龙纹,彰显出来人至高无上的地位。
她咽了咽口水,强压着心虚说道:“陛、陛下,奴婢在宫外时,奴婢就曾见过您一面也许陛下,已经不记得奴婢了,但奴婢却一直记得陛下。后来听说陛下遭逢大难,奴婢便化名兰因……”
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扶手,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一截似玉又似雪的腕骨。
他静静地听着,薄唇抿起,一句话也没说,不知有没有相信他的这番话。
于是思月膝行过去,颤抖着伸出指尖,即将触上那块光洁的皮肤时,他眸光垂落。
思月心底徒然生出一丝彻骨的寒意——
她垂下手,畏缩着不敢再靠近。
只呆呆地仰着脸,一双大大的眼睁开,里面的渴望不加掩饰。
“好孩子。”他勾唇,笑声低哑撩人,惑得她心跳不止,“把你所知关于你家主子的事,全都告诉朕。”
男人容颜俊美,宛若一朵带毒的罂粟花,散发着致命的魅力。
“是……是,”美色当前,思月被冲昏了头脑,跪趴在地只顾着说,“娘娘当年是被迫进的宫,心中一直未能释怀,于是在刚晋升不久,便饮下绝子药,是以这七年娘娘得到圣宠,却迟迟没有诞下子嗣。陛下执意要纳娘娘为妃,不仅会受天下非议,还于皇嗣无益,陛下、陛下又何必非娘娘不可呢?”
“子嗣?”褚妄缓缓咬字,仿佛这是一个极为新奇的提议:
“为朕绵延子嗣?”
他一抚下巴,“这个想法不错。”
思月浑身一震!她没有想到会得到陛下这样的回答。
其实褚妄,并不喜欢孩子。
甚至极度厌恶那种哭哭啼啼,只会顺着人的腿往上爬的生物。
不过,想象着她小腹微微隆起的样子,他竟有种玷污的餍足感,甚至在心中严密地计划起来——
思月哪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急急道:“娘娘能为陛下做的,奴婢也可以!”
褚妄却道:
“你说她饮过绝子汤?”
竟是直接忽略了她方才的表白,思月一阵强烈的失落,失落过后,猛地捂住了嘴!
“咔嚓”,厉响骤然划破耳膜,思月惶惶看去,却见椅子的扶手竟被这位新帝生生捏成了碎块。鲜血顺着他的掌心流淌下来,叫人心惊不已!
可陛下的表情,似乎并不感到疼痛,反而有种奇怪的愉悦感。
他蓦地眼眸微抬,直勾勾望向窗外那棵繁茂的白梅树,叹道:
“果然忠贞。”
思月糊涂了,这忠贞是指什么?
“陛下,陛下就放了娘娘吧!”
见他起身要走,思月立刻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带着哭腔道:“为何就非娘娘不可呢?娘娘在这宫中被困的太久了,就让娘娘真正地自由一次吧,七年,娘娘被困了整整七年啊,就让娘娘去追寻她真正想要的吧!”
褚妄垂眸,“她想要什么?”
思月咬牙,鬼使神差地,她脱口而出道:“娘娘心里,一直有一轮明月……”
他猝然打断:“你说。你叫思月?”
思月愣愣点头。
褚妄蓦地脸色紧绷,额角青筋直跳,眼睑一点一点泛起红色。
他忆起一桩旧事。
太子伴读兰绝曾与众位皇子一同为太后祝寿,当着满宫贵人的面,演过一折戏,他在戏中,扮演一个为了心上女子,甘愿堕入鬼道,被百鬼所噬的月神。
从那以后,兰绝便得了个“月下君子”的美称。
皇后身边两位宫女,一位淮筝,一位归月。而这脸生的小婢女竟然,叫思月?
绝子汤。
七年无所出。
莫须有的遗腹子。
白梅相约。
褚妄的眸光骤然变得无比阴暗。
他低头盯着流血的掌心,木刺深深扎进肉里,却好似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这种,被玩弄的感觉。
卿柔枝,卿柔枝。
低哑的喃喃声中,思月惶然抬眸,见男人修长的手指在唇瓣轻蹭着,直蹭得薄唇染满艳红,乍一看去,像是刚刚舔舐完血肉的野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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