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一辈子都是清官,从不贪图享乐,那一大笔钱相当于他的血汗钱。
季忠廉就这么把银子全贪了?!
鹿白压着火气,当即修书一封,让季忠廉明日下朝留下来。
谁知,片刻后书信被退回。
鹿白打开一看,发现季忠廉竟然以政务繁忙而婉拒了。
“季忠廉他可真行啊!”鹿白冷笑一声,对秦夫人道,“你拿着我的郡主身份牌,亲自去一趟户部。”
秦夫人立刻动身,半个时辰后气愤地回来:“郡主,季大人将我拒之门外,说郡主是后宫女儿家,不得参与政事。”
鹿白耐心到了尽头,站起身道:“来人,给本郡主更衣。”
放眼整个东郦,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待她。
她要亲自去看看,能让景殃如此生气的究竟是何人。
夕阳斜下,余晖缀在天幕边,整片头顶都被晕染得失了色。
鹿白特意让宫门侍卫在落匙后自己留个小门,坐着马车驶向户部。
秦夫人坐在马车里,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刚才去户部的时候,看到景无晏也在那里,面色不太好看。”
鹿白惊讶:“为何?”
秦夫人道:“景无晏要把花满街以及附近街巷的地契登记到楚宁王府的名下,但户部一直在推三阻四。他走的时候,似乎动了火气,吓得衙门门口的小厮跪了一地。”
鹿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以景殃的性子,势必不会容忍季忠廉这般作态。
看来,她得抽空去找他一趟。
……
两人到达户部衙门的时候,守值的护卫尚未落锁,看到鹿白时面带诧异,但还是把二人迎进雅间。
中央的座位上,一个看起来颇为敦厚的五旬老人姗姗起身。
他虽然笑着,但眸里闪着精光:“微臣拜见郡主,郡主的到来让我们户部蓬荜生辉啊!”
鹿白浅浅回礼,淡道:“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今有季大人三请相见,倒是本郡主失礼了。”(1)
“郡主言重了,微臣怎当得起三请呢。”季忠廉面色不改,笑得圆滑妥帖,“不知郡主这么晚还亲自来一趟,所为何事?”
“季大人,想必您知道本郡主此行的目的。”鹿白反客为主,坐在一旁的黑楠木椅上,突然冷声发问:“国库用来建造公主府的钱两去哪了?”
“郡主您误会了!”季忠廉笑了笑,躬下身来,面容有些惭愧,“近日民间多有兴修河渠水利,国库实在是腾不开……”
鹿白轻叩桌面,微微笑着打断他:
“据本郡主所知,兴修河渠水利工程早已被陛下分发清楚,另外,国库还有几年前白国师府的银子可以用,建造公主府绰绰有余。季忠廉,我再问你一遍。”
她微微倾身,盯着面前老人慈眉善目的脸庞,眼里再无笑意,一字一顿道:
“银子,去哪了?”
季忠廉维持着谦卑的姿态,姿态竟隐隐有些像被欺负了似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近乎有恃无恐:
“连陛下都不知道公主府的账目出了问题,仅凭您三言两语,我就要告诉您吗?至于白国师,这叛臣都死了多少年了,不知道谁拿走钱就用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郡主殿下,偌大一个户部,深落于泱泱皇权最中央,其中权势牵扯如大树一般盘根错节……”
他抬起眼睛,轻妄道:“就凭您,动得了吗?”
鹿白猛然起身,拂袖将茶盏摔得粉碎:“放肆!”
空气寂静,落针可闻。
季忠廉垂了垂眼,看似温良忠谦,忠臣为民,口中却道:
“户部已经下值了。请回吧,小郡主。”
鹿白静静地看着他,忽而歪头,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
“您觉得我动不了你?”
她的眼眸愈发纯善,像幼鹿一般无害,里面却藏着与年龄截然相反的城府与气势,语气平静地近似威胁。
“那您擦擦眼睛看好了,季大人。”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鹿白前脚离开户部,后脚京城中就有关于宁蕖郡主的闲言碎语传出。
等她回到栖云宫,各种版本的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墨竹愤愤不平道:“郡主,从您离开户部,到现在天色全黑,大街上什么版本都有,甚至有人说您要插手朝廷政事。”
鹿白浑然不在意;“嗯,然后呢?”
“然后?”墨竹一愣,“等一下,郡主,您不用在意吗?”
“公主府的建造出了问题,我本就要责问追溯,无需在意。”鹿白道,“还有别的吗?”
“其他倒没什么……”墨竹挠挠头发,“就是因为朝廷这些风风雨雨,国子监的三伏假日又延长了,七皇子的入学仪式挪到乞巧节之后了。”
“我知道了。”鹿白思索一瞬,道,“明日以郡主身份去拜访楚宁王府。”
不过在找景殃之前,她得先征得父皇同意。
-
次日。
昭和帝下了朝,鹿白就迎过去:“父皇,宁蕖有要事禀报。”
他不意外道:“听说你昨天在宫门快要落匙的时候去了趟户部?”
“是。”鹿白肃色道:“公主府的建造拖欠严重,从前许多暂存在户部的钱财都被擅自动用。我怀疑季大人中饱私囊。”
“又是这个季忠廉。”昭和帝眸里隐隐愠怒,“他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公主府上?谁给他的胆子!”
“朕看在他多年为官从不出错的份上,本想给他一次机会,可他野心不足蛇吞象。”他冷哼一声,“朕即刻派人彻查户部!”
“等一等!”
鹿白认真道:“父皇,如今东郦正值欣欣向荣的发展期,还有个江南河道要塞正在开凿,若此番朝堂彻查,定然大动干戈。”
昭和帝有些意外道:“那宁蕖以为该当如何?”
鹿白微微笑道:“不知父皇相信我吗?”
昭和帝一怔,深思凝视她。
她神色灼灼,尚带稚气的眼眸里,已然显出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聪慧。
许久,昭和帝笑道:“好!朕的宁蕖长大了,能为朕分忧了。”
鹿白慢慢松口气,清了清嗓子道:“父皇,景无晏近日是不是需要去户部登记花满街的地契?”
昭和帝:“没错。你是想找他帮忙?”
鹿白担心引起误会,忙道:“如果不合适,我自己来也没问题。”
“无碍,他虽然屡次挑衅朕,但能力数一数二。”昭和帝道,“你尽管放手去做,若能揪出佞臣,那就是立了大功,朕会给予你等同皇子待遇的奖赏。”
“好。”她目光清亮自信,“父皇且等我的好消息。”
季忠廉敢私吞国库和她亲爹的钱,那就要把私藏的全都吐出来,做好名声狼藉、锒铛入狱、再也无法翻身的下场。
-
鹿白这是第一次以宁蕖郡主的身份去拜访景殃,特意花了一番功夫收拾自己。
她坐上最气派的马车,带了一溜的见面礼,一路派场盛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下聘的。
整条朱雀街的邻居都探头出来看。
马车顺利抵达门口。
楚宁王府的护卫恭恭敬敬地把她请了进去。
鹿白放下礼物,让秦夫人在茶厅等候,独自往里走,却察觉一路的气氛不太对。
每个人都微垂着头,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整个府里寂静无比,气压极低。
鹿白正疑惑,走到正厅,突然就明白了原因。
景殃正在发脾气。
褚一立在一旁,沉默着不敢说话,景殃拿着一封拆开的信,冷笑一声道:“季忠廉这些年真是长胆子了啊?都敢挑衅到我这里来了?”
鹿白脚步一顿,暗道今天来的不巧,想要退出去,然而只是瞄一眼,就凭借极好的视力把信的内容给看完了。
本来就没几句话,总结起来就更简单了——
景殃急需把花满街的地契给登记在册,否则花满街的盈利就落不到他手上,于是冷言威胁季忠廉。
季忠廉同意给他登记,但警告景殃日后不要插手户部的事,否则就把他当年在洛水那件不愿说的事捅出来。
景殃看到对方有恃无恐的口气,当即沉了脸。
“洛水”对鹿白来说是极其敏感的字眼。
她刚想再看几眼,景殃就把信折了起来,转眸看向她,敷衍地打招呼:“寒舍简陋,郡主随便坐。”
“……”
这随意的语气。
鹿白把目光挪到他脸上,试探性道:“刚刚那封信……”
景殃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眸里的神色漠了几分。
鹿白生怕他再吐出‘褚一,送客’之类的话,忙道:“等一下!不是要对付共同的敌人吗?”
景殃兴致不高,语气也淡淡的:“如果要合作,那得好好谈谈条件。”
鹿白瞪着他,沉默片刻,语出惊人道:“景殃,你再这么嚣张,我就哭给你看,跟父皇说你欺负我。”
“……?”
景殃被她无赖的态度给惊到,一时无言。
鹿白看他这样,隐约有种拿捏住他的愉悦感,心里满意几分:“不是谈条件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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