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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芙蕖 (蔻尔)


  陈老爷俨然失去理智,愤怒地质问:“不就是楚宁王府仅剩的烂账儿子吗?整日里寻欢作乐,凭什么这么耀武扬威啊?!”
  这句话,把大家心中所想都给说了出来。
  风月楼即将举办宴会的目的,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
  老鸨兰妈妈精心培养的花魁马上就能及笄接客了。届时,整个京城的公子哥儿们都会被吸引而来,为花魁争相掷金。
  谁肯砸银子,谁就能抱得美人归。
  而这位景公子么……
  虽说是先帝那位战功赫赫的兄弟——景玄的嫡子,但景殃的荒唐名声,迟早会把楚宁王氏的前程都给葬送进去!
  这本是世袭的爵位,皇上愣是没发话让他继承楚宁王府,大概也是觉得他无药可救。
  鹿白明显看到,景殃眸色一敛,笑容淡了几分。
  “巧了,我最喜欢美人了。”
  他下一瞬又笑眯眯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显得风流又浪荡,用折扇指着红裙姑娘道:“这个花魁本公子买了!”
  “三天后,谁都不能抢。”
  他扶起地上的红裙姑娘,旁若无人一般给她擦干眼泪,带着她往里走。
  花魁姑娘看着他的背影,脸颊浮起一抹红晕,乖乖地跟上去。
  这做派实在太过嚣张,旁若无人似的。本来诸人都在感激他救出了花魁,如今又开始不痛快。
  “景九爷真豪爽啊。”
  “这个花魁是老鸨用来坑银子的,咱们的荒唐景爷又办了件大事!”
  “别因为人家是九月初九出生,就真喊一声九爷啦!人家现在坐拥整个楚宁王府的权势和财富,要千金买花魁呢……”
  鹿白眨了眨眼睛,心思微动。
  三日后、宴会。
  有了这张邀请贴,她到时候就能顺利进入风月楼,借着参加宴会的名头,偷偷溜进景殃常年待的厢房查找线索。
  到时候鱼龙混杂,谁还能注意到她?
  想到这里,鹿白呼吸急促起来。她压抑着急切的心情,缓缓吐出口气,盯向景殃手中的邀请贴。
  既然这是最后一张,那她一定要得到。
  景殃拥着美人,即将进入大门。
  鹿白压了压帷帽,示意墨竹原地等待,偷偷跟了上去。
  门口人群杂乱,鹿白身子娇小,藏在其中根本没人注意。
  景殃闲庭信步,仿佛在去往自家后花园。
  鹿白小心谨慎地跟随而上。
  这时,陈富商突然失去理智,猛地虎扑过来,吼道:“请帖是我的,美人也是我的!谁都不能抢,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抢!”
  他猛地推开挡路的鹿白,伸手去抓景殃的衣袍。
  “砰。”
  鹿白后背一痛,猝不及防地往前栽。
  电光火石间,她左侧方站着一双墨色靴子,计上心头,身子晃晃地调转了一点方向。
  最后,她朝着墨色衣袍男人的位置,直挺挺地摔下来。
  下巴重重磕在地上,口腔里盈满血腥味,她眼前昏黑,清晰地感受到疼痛在蔓延。
  墨竹面色一变,下意识想冲过来。鹿白冲她眨眨眼,小幅度摇了摇头。墨竹迟疑地顿住脚步。
  鹿白装成死鱼模样趴在地上,精致幼软的小脸上满是痛楚。
  周围传来吸气声:“太过分了,怎么能连累到小姑娘?”
  “虽说陈老爷一时手滑,但景公子实在毫无人性!若不是他执意带走花魁,陈老爷怎会冲动?”
  “他这样肆意妄为,是在有愧于楚宁王,有愧于楚家为社稷奋身的先代英雄……”
  论一个小白花的觉悟——
  鹿白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她似乎在强忍巨痛,但终究还未及笄,是个小姑娘,平时又娇生惯养,眼泪很快掉下来。
  一大颗一大颗的,像透明珍珠,连串砸在地上。
  景殃的墨靴顿了顿,缓缓垂下眼帘。
  小姑娘穿着杏白色上襟,绯棠色裙裳,绣着细细丝线的袖口被撕开一道破烂的口子,露出里面白皙细嫩的手臂。
  脸颊沾满脏污,似稚童般小小声地啜泣,肩膀一耸一耸。
  宛如藏了千万的委屈。
  景殃眸色微沉,对花魁道:“你先进去。”
  花魁咬了下唇,眸里划过一抹不甘,垂眸进了门。
  景殃蹲下身子,隔着鹿白的衣服,扶起她的肩膀坐起来。
  小姑娘怔怔地抬起头,一双眼眸又圆又大,湿润而澄净。
  像是一种小动物……比如深林的幼鹿。
  景殃看向陈富商,似笑非笑,语气没什么善意:“你没看见小妹妹哭了吗?”
  “怎么?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给人家道歉啊。”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明明弯着嘴唇,眼里却毫无笑意。
  陈富商整张脸涨的通红,碍于景殃的面子不敢反抗:“你!”
  鹿白忽地抱住景殃的小腿,一脸委屈地盯着陈富商,抽抽嗒嗒地道:“景公子,他是个坏人!”
  景殃看了看被她抱住的腿,挑眉应道:“不错。”
  “明知道……”鹿白眼尾泛着红色,手臂用力抱紧他,“明知道你把最后的请帖送给我了,却还要把我撞倒,妄图谋利!”
  “他是不是……”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是不是就欺负我年龄小,呜呜呜呜呜。”
  小女孩儿戴着帷帽,外人看不清楚她的脸颊。
  只能隐约瞧见她在啜泣,一双鹿眼湿蒙蒙的,委屈极了。
  让人忍不住爱怜。
  景殃眉梢上扬,眸里划过分明的诧异。
  他打量着她,莫名升起几分玩乐的兴致,一时没有反驳。
  这几句话让人恍然大悟:“原来最后一个珍贵的请帖早有归属,是我们错怪景公子了!”
  周围的人纷纷道歉,愤怒地指责起陈老爷,声音比先前更加激烈。
  陈老爷为千夫所指,憋红了脸:“你们、你们等着瞧!不就是个女人么,混账才稀罕!”
  他再也呆不下去,放了诸多狠话,啐了一口,灰溜溜走了。
  -
  群众散去,老鸨开始招呼新客人。
  鹿白适时地抹抹眼泪,自觉地松开手臂爬起来,仔细拍了拍裙裳上的灰尘。
  景殃摇了摇扇子,上面的牡丹争奇斗艳。
  他眸色晦暗不明地瞧着她。
  眼前的小女孩儿不过豆蔻韶龄,缎子似的黑发挽了两个小啾,其余都披散下来。
  她戴着帷帽,看不清楚具体的五官,但能看到脸颊肌肤瓷白,仿佛一碰就能戳出个小窝来。
  小姑娘身子骨还没长开,待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就像是被绑架过来的小孩。
  鹿白就是在这个时候抬眼,跟景殃对视了个正着。
  男人漂亮的桃花眼微弯,唇角扬起,喉腔逸出几声愉悦的笑。
  一张昳丽风流的脸,瞬间生动起来。
  “看来,我得跟小妹妹好好说说话。”
  他自言自语地往风月楼走。
  鹿白乖乖地跟在他屁股后面,态度亲昵,眉眼带笑。
  亲得仿佛一家人。
  他慢悠悠打开门,一只脚迈了进去。
  鹿白满心期待地想要跟上去。
  下一瞬,景殃忽然转身,打开牡丹扇面,挡住门缝。
  他弯下腰来,眼含戏谑道:“现在没人了,摘下帷帽来给我看看?”
  鹿白眨了眨眼睛,像是觉得他非坏人,听话地摘下帷帽。
  漆黑的头发散了一肩。
  这是一张看起来极乖的脸。
  小姑娘将将十四岁,五官还未长开,双颊尚有稚气。脸颊上面生着小鹿般的眼,乌黑剔透,瞧人时毫无杂欲。
  大抵是因为刚刚哭过,她眼底氤氲着湿漉漉的雾气。
  一双眸子清亮亮的,还泛着水光。
  有几缕头发落下来。
  她恍若未觉,红唇微微张着,歪头看着他,脸上尽是涉世未深。脸颊肌肤嫩白,与漆黑长发形成鲜明对比。
  强烈地冲撞着人的视觉神经。
  景殃眸子里有绯色潋滟,随着一声调笑,显得浪荡又漫不经心:“小妹妹,回家吧。”
  他合上折扇,敲了下鹿白的头:“今天的事情,我就不告诉别人了。”
  鹿白不满地捂住头发。
  景殃给她戴上帷帽,又理了下遮脸的纱帘。
  看见景殃抬脚欲走,鹿白睁大眼睛,心念急转。
  宴会邀请帖她还没拿到,这人怎么能离开呢?!
  她赶紧伸出手,一把扯住景殃的袖子。
  手感柔软,针脚细密,一模就是精心缝制的好布料。
  景殃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眼尾微微挑起。
  鹿白晃了晃他的衣袖,软声撒娇:“刚刚我替你解围了,你是不是要感谢我呀?”
  “谢谢你。”景殃抽出袖口,“替我解围,将功抵过,这次就先放过你。”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肯定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也没关系,现在你肯定认识我了。”
  “下次记得要看清楚人。”
  他声线磁性慵懒,尾音上扬,再配上这张脸,总显得轻佻。
  但同时,他的语气又格外淡漠坦荡,让人生出一种分不清真实的混乱错觉。
  “看清楚……谁?”鹿白迟疑着道,“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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