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乎已经接近密州一年财税了。
“这不奇怪,”赵虎头平静道,“大宋的税赋中,财赋只是其中一种,由城郭户(城市户口)缴纳,多是商税,农户则是缴粮、布为税,还有各种摊派、力役、还有各种‘纲’,那才是真的民之所困。”
“什么是‘纲’?”有一个书童好奇地问。
“就是一个计算运送财货的单位,比如马为五十匹一纲,米以一万石为一纲,运马就是‘马纲’,运米就是‘米纲’,这些运费,都是要摊派到沿途的民户身上。”赵虎头提起这个就摇头,马纲和米纲也许还很少知道,但一说“生辰纲”“花石纲”那在后世就是鼎鼎大名了。
小书童们纷纷点头,表示公子太厉害了,什么都知道。
而种彦崇终于回过神来,他被这种恐怖的利润勾搭上了,开始旁敲侧击:“那个,小神仙啊……”
“说。”赵虎头对吹捧并不感冒。
“我们老种家,也算你的外祖家呢,”种彦崇殷勤地坐到小孩身边,轻柔而谄媚地给他捏着肩膀,“秦州苦寒,那边的羊啊可比密州还多呢,羌羊生于苦寒之地,毛更长更密,平日里,都是让小孩梳出细绒,羊毛则做毡毯,何其浪费啊,你说,对不对?再者,这也能开源不是?”
赵虎头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么?”
“那要怎么才能心想事成呢?”种彦崇立刻打蛇随棍上。
“第一是需要碱,”小孩冷淡道,“这玩意很难得到,也是让羊毛可以织布的关键,我建立煤窑,就是想要开始制碱的第一步。”
“是个问题,”种彦崇心说不是不能解决,他家能权势,想少弄些碱还是成,多了也很难,于是又问,“那第二呢?”
“第二,”赵虎头面色上不由自主带上一丝嘲讽,“小舅舅,大宋上下,为食羊肉,就能圈占马场牧羊,若是还能纺线织布,你说,他们会不会占田牧羊呢?”
种彦崇面色一面,看赵虎头的目光不由自主带了些骇然,小孩却不为所动,平静地看回去。
数息之后,种彦崇按住胸口:“这事,你就当我从来没提过。”
大宋的马政糜烂,深受其害就是他们西军,骑着青驴打仗都算是常事,要真要落圈占良田的地步,他种家岂不是成了罪人?
钱财种家不缺,这骂名却是万万不能背的。
“不说这个了,”种彦崇于是退而求其次,“对了,虎头,上次那个,就是那个,还有没有啊?”
“怎么?”赵虎头睨他。
种彦崇打起感情牌:“舅舅呢,想再丢两个听听响……”
“我后边不是又给你做了两个么?”赵虎头问。
“不够劲啊!甩出去威力小了很多,”种彦崇小声抱怨了一下,随后又正色道,“当然,舅舅不是说你后边给的不好,而是,先前那个太好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不是云,懂么?”
赵虎头心说那是当然的,一个是颗粒黑火药,一个是□□,前者是馒头,量大管饱;后者是松露,又贵又少。有天天吃馒头,哪有天天吃松露的。
“也不是不行,一个响两百贯。”这还穷着就想玩火力覆盖了,赵虎头决定不能惯着他。
“不是一百贯的么?”种彦崇大惊失色。
“我,你外甥,神仙中人,炼丹开炉的费用不值一百贯吗?”赵虎头理所当然在问。
种彦崇无言以对。
赵虎头于是低头,继续磕图纸,他的炼焦炉已经基本完成,要准备开炉了。
“对了,还有一事。”种彦崇有些萎靡地道,“上次姐姐让阿爷推荐一些名士,来密州上任,你还记得么?”
赵虎头点头:“知道啊,去年便说了,都半年多了,还没有消息么?”
“阿爷收到消息时,已经是十月,又回联络了旧识,甄别了人选,这才让我带名单过来。”种彦崇从怀里拿出一张有些皱褶的信件,随手打开,“这些天都在联络他们,如今也都收到了回信,被划掉的就是不愿意攀附我们家的人,没被划的剩下四个,这算是最后的名单,如果定了,就会由我们武勋的旧识推荐上去,这关系到咱们在密州的后续计划,我觉得你应该看看。”
赵虎头本想说这种行贿受赂事与我无瓜,但看在舅舅的面子上,还是打开了信纸,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然后,瞳孔地震。
这名单里的备选的四个人,他都不认识,但那其中一个被划掉名字,却是震地他的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那个名字是“宗泽”!
第25章 母慈子孝
宗泽,了解一点宋朝历史的人都不会忘记的存在。
他一手提拔了岳飞,在赵构逃跑后收拢了靖康之后残余的北方势力,说服了一个个人趁乱起兵的游兵悍匪,重新守住了汴京,支持河北义军屡败金兵,金人畏惧宗泽,都称他为“宗爷爷”。
他希望赵构派兵读过黄河,能趁金人未能占稳脚跟之前收复中原,却从未有回音,这位七十老将直到去世,都在三呼过河、过河、过河。
而在他去世之后,朝廷派一个叫杜充的官员接替他的位置,他直接放弃了抗金起义不断的中原各地,又决开黄河,致中原化成泽国,宗泽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自此毁于一旦。
后又有岳飞十年之功,毁于一旦,自此后,淮北诸地不再南望王师。
……光是想到这些,赵虎头就开始血压升高,对了,现在宗泽在做什么来着?
这个还真记不得了,得问!
于是赵虎头指着宗泽的名字,对着小舅舅试探道:“舅舅,这个人的名字我好像听过,他是谁啊?”
种彦崇还真知道这个人,不由笑道:“他是元佑年间的进士,入朝前,曾经在秦州游学过,还拜见过阿爷,阿爷对他很是赞赏,这几年,他在天南海北当了三任县令,每为官一任,便造福一方,政绩卓著,很是有名。”
赵虎头于是问道:“那为什么不让他当知州呢?”
“小虎头啊,”种彦崇忍不住坐到身边摸他的头,“你以为官是那么好升的么?如今朝中有官身,等着实差的选人已经有两万多人了。”
赵虎头忍不住嘶了一声。
种彦崇侃侃而谈:“天下有二百五十四个州,却有一千二百三十四个县,这正七品的县令,到正六品的知州之间,却是一道普通人根本不能跨越的鸿沟。一但到了六品,但便是入了中三品,如宗泽这般贫家子弟,又没有一个靠的住的师长扶持,便是有再高的才华,也只能不断在各地县令中勘磨,直至告老还乡。”
说到这,他笑了一下,调侃道:“这宗泽没有人脉还能在普通的中县里任职,已经够幸运了,要不是南海广西那些瘟疫之地都被用来惩罚旧党官吏,怕是如今都在岭南之地了。”
听闻宗爷爷被如此对待,赵虎头甚是不喜:“这又不是好事,你还笑!”
种彦崇耸耸肩,也不纠结,直接问道:“怎么,虎头看上他了?”
“可以么?”赵虎头心中一喜。
“我也可也不可,”种彦崇看着他,那目光平静中又带着一点小兴奋,“此事是你母亲的意思,她想新来的知州帮她收并土地,同时也算给家里添些助力,你若是能说服她,此事就可。”
赵虎头顿时一呆,眉头不由自主就皱起来。
但又很快下定决心。
如果说山水是优秀程度的卡牌,种小舅舅就是精良程度的卡,而宗泽,则是名留青史的史诗卡牌,一个朝代都没有几个,有他在,对抗金军基本就是王炸。
为了他,哪怕要挨老母亲一顿打,那也是值得的。
于是他立刻起身,哒哒哒地跑去找老母亲。
种彦崇则拿起一块糕点,带着看好戏的神态,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
种氏这几日心情还算不错,她又找了一些蜡木,又瞧上了一些山林,只等新的知州为她保驾护航,她便能有一片大大的产业,甚至可以让她的嫁妆翻番——家中子嗣众多,男人又是个败家货,她总要为儿女留下些傍身的资财。
就要她打着算盘,思考还能从哪里调拨些钱财时,便见儿子向她扑来。
“娘亲~”赵虎头甜腻腻地呼唤着母亲。
种氏熟练地把儿子捞到怀里:“啧,今天什么日子啊,这赵家的小公子怎么想起了到母亲这里做客啊?”
赵虎头熟练地抱住母亲脖子:“哎呀,娘亲别生气,虎头只是最近想出去玩嘛,虎头错了……”
儿子都奶声奶气地认错了,当母亲的哪还升的起火气,于是抱着儿子一番揉搓,才把他放到一边:“说吧,你又闯了什么祸?”
“母亲,舅舅很想让那名单上的宗泽来上任,他想让我来劝劝你。”赵虎头认真地道。
在一边吃瓜的种彦崇顿时呆滞,看向赵虎头。
种氏的目光瞬间冷漠,仿佛一条大形的冷血动物,盯着了自家族弟。
种彦崇倒退一步,连连摆手:“不是我说的,这是污蔑。”
种氏挑眉:“那你就是把那重要的名单,给个孩子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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