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见,却已恍若隔世。
六年前,季梵还是名满京城的状元郎,少年风流、恣意张扬。
那时的季梵会拿着《论语》敲施微的脑袋骂她不学无术,下衙路过门前会翻身上树帮她抱下窜到树上的猫,上元佳节,会把猜灯谜赢的花灯都给她,嘴上说着他随手赢来的。
阳春三月的金陵城,微雨燕双飞,桐花簌簌落了满地,季梵就带着她逛秦淮河畔的街市,她贪玩,便从早逛到晚。
时别六年,如今的他站在她面前,少年不再,有的已是满身霜寒,目光中当年的清澈快意早已如同坠入无间深渊再也寻不到了。
眸中尽是深沉的寒色,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满是肃杀之意。
施微明白了,两年前季家那场浩劫,他应是逃了。
苍茫的雨里隔着一个刑台的距离,台上台下,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施微只能看向她,拼命朝他摇头——不要来!赶紧走!
季梵眼神看向她时眸中凛冽深沉的神色顿时淡了几分,嘴角弯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只是那一瞬,过后眼神又蒙上了一层深黯。
“如你们所愿,我来了。”季梵看向一旁的太监冯谊,沙哑的声音如同寒冰刺骨,“你们要的是我,把她放了。”
冯谊冷笑一声,端着嗓子道:“来者可是季公子?两年前季嵘意图通敌谋反,但陛下仁慈,念及你心思纯良,恐是受家族奸佞蒙骗。
又念你在朝为官多年,也曾为朝廷殚精竭虑。若你今日放弃抵抗、就地伏法,便可留你一条性命,如此皇恩浩荡,季公子莫要辜负圣意。”
季梵一声嗤笑:“李昀弑父杀兄,屠尽朝中半壁忠良,这等暴戾恣睢、丧尽天良的阴险小人,怎配为我大景君主。”
“大胆!乱臣贼子季乘溪,非但罔顾皇恩,还在此犯上作乱、藐视皇威,意图救走这罪臣之女,实在罪大恶极!
传陛下口谕,将这朝廷反贼就地诛杀!”
一时间埋伏在各地的兵马顿时鱼贯而出,气势汹汹地围住了孤身的季梵。
两年的忍辱负重,两年的隐姓埋名,在家中那场劫难降临之时当初那个风光恣意的自己就已经死了。如今的他只是个苟且偷生的‘朝廷反贼’。
但在奔逃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季梵总会想起年少生活的那座烟雨茫茫的城,城中有故人二三,还有个蠢笨的姑娘。
那晚喝的酒,才不是什么借酒消愁,只是因为他不想她嫁人罢了。
他深知今日是必死之局,可依旧想拼尽全力一试,救救这个无辜的姑娘。
一时间刀光剑影翻涌,季梵一个翻身躲过左侧刺过来的暗刀,脚尖一点,刀便转身刺入后方敌人的腰腹,顿时血肉横飞,厮杀声很快淹没了这场急雨。
施微意图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衙役的压制,换来的却是更加重重的钳制,她看着眼前在刀剑夹击中厮杀的季梵,满眼恐惧惊慌只能化作悲痛欲绝泪水留下。
这个人总自诩聪明无双,可这次怎么这么傻,明明知道这是埋伏。
大雨依旧倾盆覆,昔日的少年辗转在黑压压的大军包围之下,周遭箭矢凌空飞舞,他此刻满脸沾上血色,眼神里透露着一阵阵决一死战的阴翳。
到底是孤身一人,季梵全身早已布满触目惊心的伤痕。
施微如同身受凌迟,呼吸声阵阵急促,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呜咽声,被堵住的嘴角微微渗出血来。
好痛啊,世间为何如此不公,一生良善者不得善终,罪大恶极者却要受万人景仰。
不甘心!落得这么个下场!
厮杀声终于停止,满地血色蔓延,季梵最后看了她一眼,满眼尽是柔情。
像许多年前他们初次相见,春意阑珊,男孩不小心把她的小瓷兔撞翻在地,碎了一个角,他对她说:“对不起,你别哭了,我明日买个最贵的赔你。”
对不起了,这次没能救你。
不知过了多久,骤雨初歇。行刑者领了意,嘴里说了些什么,她跪在那,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什么也听不清了,她也不想听清,一切都要结束了。
至此二十三年,她心思纯良,心里从未生过什么怨念害过一人,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大刀落下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年桐花满地之时,父母亲人俱在,她在院中肆意奔跑,一家人其乐融融。
春日晴朗,季梵在她家院门前催促:“再磨磨唧唧我走了啊,数到十,过时不候。”
春雨初霁,城里已是一派柳亸莺娇之景。
一辆贵气的马车穿过熙攘的人群正缓缓驶向东城。
车内的少女正垂首浅眠,和煦的熹微透过锦帘打在她的杏脸桃腮,垂鬟分肖髻上的双花鎏金珠钗随着马车的摇晃撞出清脆的交和声,身着淡青色的襦裙边上绣着几朵半开的夹竹桃花纹,衬托得少女身姿越发玲珑有致。
“嘶……”浅眠的少女被突如其来的钻心之痛惊醒,一睁眼,春光入了满怀。
马车外的观风关切道:“姑娘怎么了?如是累了可再眠一会儿,咱们还有一会儿到清延宫呢。”
清延宫?
第二章
▍眼前依旧是她幼时梦里的桃源
施微茫然睁开眼,揉了揉半边发麻的手臂,正发觉自己坐在马车里,她低头打量了自己的装扮,浑浑噩噩的记忆在脑海中渐渐复苏,这正是七年前她入宫赴宴的装扮!
“观风、月舒?”她试探性推开一半帘子朝马车外探头。
两个丫头立即对上了她的眼神:“姑娘怎么啦?”
观风和月舒两个丫头是她的贴身侍婢,从前陪着她嫁入东宫,有一次她无意偷听到太子李昀正准备对付施家,便派这两个丫头出宫偷偷传信,没曾想两人被半路被抓住活活打死。
从那时起,她便被李昀囚在了东宫,真正地不见天日,身边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
眼下看着两个丫头真正地站在她面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欣喜又混沌,心中的愧意使眼眶顿时微微泛红,自己这是真回到从前了啊……
月舒嘻嘻一笑:“哦……奴婢知道了,姑娘害羞呢,外头人人都在传今日这场琼春宴实则是陛下要给太子殿下选妃呢,我们姑娘生的如此丽质。说不定会得陛下青眼,赐婚太子,到时候我们姑娘就是太子妃了。”
“月舒。”施微心头一阵恶寒袭来,“莫要胡言。”
是了,如今是永仪三十五年,大景一年一度的琼春宴,五品以上京官家的贵女皆可入宫赴宴。
前世正是因这场筵席,她在曲水流畅中对了一首诗,举止文雅、落落大方。
因此得了永仪帝青睐,年后便赐婚嫁于太子。而往后的种种劫难,便从这一刻真正开始。
如今再一细想,怎地偏偏就选中了她,这一切果真是有人从中作梗,自己从这一刻便已经成了别人的棋子。
施微双拳紧握,白皙的指节因扭曲的挤压微微泛红。如今一切的不幸都没发生,一切都可以阻止,重来一回,她势必要从一开始就颠覆这前世的死局。
所以今日,她绝不能出这个风头。
琼春宴并非在宫中举办,玄武湖以东修了座皇家别苑名为清延宫,每每有大型宫宴就在此处举办。
“姑娘,可以下轿了,过了这桥就到清延宫了,前方马车不能行进去。”
施微扶着观风的手缓缓走下轿,一阵清朗的风拂过,仿佛从前只是一场梦,一切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啊。
越走近这座宫殿,神色就越发沉郁,她地开始回想起上一世的种种,也在想今日该如何在这场筵席上逃过这劫。
天家筵请,称病回绝自是不行的。
百思冥想间忽然目光一亮,想到上一世施家落得如此下场背后可逃不开那一家人的推波助澜呢。
施微停下脚步:“沈家姐姐今日怎地还没来,我们在此处等等她。”
沈家老爷沈弘乃是施微母亲的兄长,施微的亲舅舅。
可就是这么个至亲之人,却在上一世施家风雨飘摇之时联合李昀伪造了施家贪墨的罪证,亲手把她们一家打入了深渊。
沈弘的女儿沈清夷自幼心思深沉、贪慕虚荣,自持处处高人一等。
上一世得知施微嫁入东宫,便在坊间找人大力编排她不齿的传言,后来施家失势后墙倒众人推,宫外排山倒海的流言像一座大山几近把人压倒,也全是这一家子的功劳。
如今重活一世,她亦不想对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心慈手软。
远处沈清夷端庄下轿,看到施微像在等谁,即刻装作很是亲热地朝她行了个闺礼,又赶忙拉起她的手,亲切道:“好久不见妹妹了,姐姐我可是想你了,今日来得这样早,筵席约莫还要好一会儿开始呢。”
“是啊。”施微强忍住一阵不适,扯开了嘴角冲她笑了笑,简单回了个礼,故意道:“阿姐,清延宫可好生气派,去岁秋宴,我随父亲到过一回,大得逛也逛不完。”
沈清夷霎时面露不悦,拉着施微的手也微微僵了僵,只当施微是个没脑子的,心思纯良,如今在跟她攀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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