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策呆滞了一下,恍惚间没有听懂秦夫人话里的意思,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看了看左右:“阿檀呢,去叫她过来,你们没听到吗?她是不是又躲在自己房里偷懒去了,快去叫她。”
秦夫人强忍着怒火,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清晰地道:“她一早就跑了,我已经着人报了官,也用你的名头央了京兆府满城搜索了一天,一无所获,这会儿不知道是死是活,总之就是人不见了。”
“不可能!”秦玄策猛地跳下了床,他踉跄了一下,差点又要跌倒下去,旁边的人赶紧过来搀扶,被他恶狠狠地推开了,他一脸惊怒之色,完全不能置信,“谁敢挟持我的人,好大的胆子!我马上带人去找!”
“不是被什么人挟持了,是她私自潜逃,你听清楚了吗?”秦夫人冷冷地道,“还留下了一封书信。”
她转头,吩咐道:“二爷还不信呢,来,拿过来,给二爷看看。”
陶嬷嬷战战兢兢的,拿了几样东西过来,那是一捧银子、一个小布包、还有一封信。
秦玄策不顾其他,一把抓过了那封信。
“君为人中龙凤,吾为道边蒲柳,判若云泥,不堪伺奉君前。前尘往事皆是缘,今日缘尽,君不曾负吾,吾亦不曾负君,两不亏欠,勿憎勿念。就此别过,望君珍重。”
那下面写了个小小的“檀”字。
纸笺上有一些水滴干涸的痕迹,皱巴巴的,她的字迹和她的人一般,秀丽、柔弱,好似写的时候没有什么力气,笔画还有些抖。
秦玄策的手也抖了起来,手背上青筋凸起,他死死地捏住了那张薄薄的纸,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周身的气势倏然变得可怖,如同风雨欲来、乌云摧城,黑压压的堵在那里。
谁也不敢说话,连秦夫人都觉得有些不妥,她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
半晌,秦玄策抬起脸,双目赤红,眼睛缓缓地落到陶嬷嬷手中那捧银子和小布包上,用低沉的声音发问:“那又是什么?”
陶嬷嬷额头上出了一些汗:“这堆银子,数了一下,正好一百两,那丫头刚来的时候,我和她说过,我们府里奴婢的赎身价是一百两银子,这大约是她平日里积攒下来的。还有就是,那个……”
后面还有一个小布包,陶嬷嬷不太敢说了,犹豫了起来。
秦玄策上前去,抓起那个小布包,抖了一下,里面包的一样东西掉了下来,“叮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秦玄策僵硬地、艰难地俯下身,捡起了那样东西,那是一枚钥匙,他曾经亲手放在她的胸口,对她说“我的东西,就是你的”,可是,她连这个也不要了。
秦夫人叹了一口气:“阿策,不是我说你,都怪你平日自己把她纵容得太过了……”
秦玄策突然走了出去,走得又急又快。
秦夫人急了起来:“阿策,你去哪里,你还伤着呢,别胡闹,来人啊,快把二爷拦住。”
可是,哪里有人敢拦秦玄策,他此时面无表情,宛如修罗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骇人的煞气,没有任何人敢直视他。
他气势汹汹走到阿檀的房中,“砰”的一脚,直接把门踢破了,闯了进去。
里面空无一人,朦胧的月光从门窗中照进来,一片素白,干净的案几,案上摆着一个黑陶小瓶,瓶中斜插一截枝条,枝条的影子落在地上,更显寂寥。
“掌灯!给我掌灯!”秦玄策暴怒地喝道。
奴仆们忙不迭地挑了几盏灯进来,把屋子照得雪亮。
秦玄策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狂乱而凶狠,他暴躁地在屋子里翻找,推倒了桌案、扯下了床帐、踢翻了衣柜,厉声叫喊她的名字。
“阿檀、阿檀!你在哪里?出来!给我出来!”
她当然不在,屋子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花和果实混合的香气,柔软、又带着一点点甜蜜,这味道也在慢慢消散。
秦玄策愤怒地掀起被褥枕头,一股脑儿扫在地上。
被衾下面,露出了他的一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上面放着一幅仿佛是帕子的东西,鲜亮的草绿色,四四方方的一小块。
秦玄策伸出颤抖的手,把那帕子拿了起来。应该是她自己做的,四边的线脚缝得歪歪扭扭的,中间绣了一只奇奇怪怪的东西,大大的脑袋,两个小翅膀,莫约是只蝙蝠,丑得令人发指。
他的手指收紧了,把那帕子死死地拽在手心里,急促地喘着粗气。
倏然,他将帕子塞到怀里,转身又回到自己房中,从壁上摘下那柄“睚眦”剑,带着骇人的肃杀之意,大步走了出去,厉声喝道:“玄甲军何在?”
秦玄策的一队玄甲军卫兵向来不离左右,回到观山庭,他们一般只在外院候着,此时闻得大将军召唤,立即步伐铿锵地跑了过来。
秦夫人本来还想阻拦,陶嬷嬷壮着胆子在后面拉了她一下,轻轻摇了摇头。秦夫人怔了片刻,又急又气又无奈,长长地叹息着,颓然坐了下来。
秦玄策出府,立即召唤人马,他的玄甲军向来驻扎在城外,听得飞骑传召,疾速调集部分精锐士兵奔赴过来,五千人分成几十部,分头各处搜寻。
这帮久经疆场的战士与京兆府等处的普通卫兵又不同,他们骑着高大的战马,持着锐利的金戈,浑身带着杀伐之意,煞气腾腾的,扫过长安各处街巷,把长安的百姓惊得魂飞魄散,所到之处,一片慌乱。
京兆府尹朱启闻讯,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在横门大街追上了秦玄策。
秦玄策骑着他那匹漆黑的汗血宝马,他的人生得本来就高大异常,那匹战马也是高大异常,两相映衬,更显得有山岳之势。
他持着长剑,未着戎装,只是随意地披了一件玄青色的直襟长袍,领口半敞着,几绺头发散下来,凌乱地垂在那里,越发显得桀骜而骁悍,身后跟着大队铁甲卫兵,高高地举着火把,火光明灭不定,照着他的面容,俊美如天神、又冷厉如鬼刹,令人心惊。
今日千秋岁,万民同欢,不设宵禁,百姓们都出来玩乐,街上本有各类耍杂乐舞,十分热闹,但见到秦玄策那般架势,吓得成鸟兽散,有人连鞋子掉在地上都来不及捡拾。
朱启叫苦不迭,冲上前去,不顾一切地拦在秦玄策的马前,大声疾呼:“大将军请止步。”
好在那匹名为“嘲风”的战马虽然凶悍,但晓通人性,就在快要踏到朱启的时候,撅起前蹄,人立起来,硬生生地停住了。
秦玄策高居马上,身形稳如泰山,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闪开。”
朱启满头大汗,不停地拱手作揖:“大将军,下官知道贵府上丢失人口,已经着人在城中各处仔仔细细查找过了,城门也设了关卡,确实找不到,大将军再找也未必有用,今日乃是圣上千秋,大将军调动军马,惊扰百姓,如此声势,十分不妥啊。”
秦玄策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冷冷地道:“皇上若有降罪,我一力承担,不劳朱大人担忧。”
他略一抬手,左右卫兵立即上前,强硬又不失客气地把朱启架到旁边去了:“朱大人,得罪了。”
朱启一个文官,身边纵然也带了一队人马,哪里能和玄甲军抗衡,他急得直跺脚:“大将军,不行,真的不行,皇上怪罪下来,我们两个都吃不起啊,大将军,您等等、别走、别走。”
秦玄策充耳不闻,阴沉着脸,策马奔过长安的街市。
长安城中灯火辉煌,各处欢腾嬉笑,月上中天,人如织,灯如昼,一派繁华,他左右逡巡,却什么都找不到。
他从城市中央一路向城门而去,路上不停地有属下来报。
“大将军,安上门街没有。”
“大将军,含光门街没有”
“大将军,第四横街没有”
“大将军,承天门横街没有”
……
秦玄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直至坠入冰窟。
朱启骑马一路跟着过来,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太远,急得唉声叹气的。
快到西城门的时候,一辆马车匆匆驾了过来,到了近处,太常寺卿老赵大人从车上跳下来,老人家腿脚不利索了,还踉跄了一下,侍从赶紧把他扶住了。
老赵大人疾步上前去,对着秦玄策严厉地喝道:“玄策,你下来!”
秦玄策勒住了马,依旧面无表情。
老赵大人是得了秦夫人的消息,从宫中一路赶过来的,看见这情形,焦虑万分,不禁提高了声音:“玄策,你身为大将军,手握兵马大权,行事如此张狂,可知传扬出去,文武百官会如何看待你、皇上又会如何看待你?你是无所顾忌,你们晋国公府几代人的清誉、你父亲留下来的名声、乃至你母亲的安危周全,你也完全不顾吗?简直荒唐!”
老赵大人说到后面,已经是声色俱厉。
秦赵两家原本就是世交,故而当年才做了儿女亲家,老赵大人算是看着秦玄策长大的,无论大将军如何威风,在他眼中始终是个晚辈,他生性耿直,说话并没有什么顾虑,该骂就骂了。
朱大人躲在老赵大人的身后,擦了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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