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宣帝恼火万分,他想起云都公主啼哭撒娇的模样,再看看秦玄策油盐不进的神色,尊贵的帝王难得生出了头疼的感觉,他顺手抓起案上书卷,砸了过去:“果然如广平王所言,你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东西,好了,滚吧,别在朕面前杵着添堵。”
秦玄策略一偏头,那书卷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他若无其事地道:“皇上息怒,臣有罪,臣告退。”
言罢转身退下。
宋太监揣摩着高宣帝的眼色,留了个心眼,亲自送秦玄策出去。
及至到了殿外,宋太监垂手跟在秦玄策的身后,委婉地劝道:“大将军今日终究是唐突了,陛下的意思您不是不懂,何以不能为君上分忧?老奴就不懂了,这天底下,难道还有哪家的姑娘比公主更配得上大将军?那必然是没有的。”
秦玄策想了想,镇定自若地道:“公主是金尊玉贵的人,我哪里敢说配不配的话,只是念及母亲为我操劳多年,我既娶妻,自然要加倍服侍孝顺母亲,寻常人家的女儿也罢了,若公主下降,在我家中,却要我母亲尊她、敬她,为人子者,心中不忍如此,齐大,非偶也,故不敢应命。”
他当日用了这套说辞应付秦夫人,如今再拿出来应付宋太监,也算得心应手。
宋太监却被唬住了,哑口无言,半晌叹道:“难得大将军孝心至诚,秦夫人好福气。”
待秦玄策出宫后,宋太监回来,转头就把那些话一五一十地向高宣帝转述了一遍。
高宣帝听后,面色稍霁,沉吟良久,摆了摆手:“罢了,此事稍后再议吧。”
阿檀本来恹恹地歪在榻上,听得姜氏过来找她,也是费解,想及如今姜氏怀着身孕,是秦家顶金贵的人,既来了,又不好不见,遂整了衣裳出去。
她昨天才和秦玄策闹了一场,睡也没睡好,吃也没吃好,看过去憔悴了许多,烟眉轻颦,原先的妖娆风韵,又添了一股楚楚可怜的哀婉。
宋佩云和姜氏一起候在前堂花厅中,见了阿檀挑起帘子出来,妩媚天成,殊色惊人,不由眉心跳了一下,旋即从容自若,起身迎了上去:“苏娘子看过去仿佛不太精神,可是身子不舒服,倒是我来得不巧,打扰你了。”
阿檀急急摆手:“姑娘客气了,折煞我了,姑娘请坐,不知道有何吩咐。”
姜氏坐在那里,敷衍地笑了笑,道:“这个是我的表妹,邺城伯宋家的大姑娘,你昨天也是见过的,她今天过来看我,做了几样小点心,我品着味道差了几分,就想起你了,常听观山庭的人夸你厨艺了得,做的东西样样都好吃,想请你给她点拨一二,也好让她长进一些。”
阿檀谦虚地道:“三夫人过奖了,宋姑娘若有疑问,可以切磋一番,不敢说点拨二字。”
宋佩云早有准备,从丫鬟手里拿过一方小食盒,打开来,取出一碟点心,摆在案上,指着道:“我会做得不多,今天做的是桂花山药糕,素日自己尝着还好,偏偏表姐说差点意思,麻烦你帮我看看,究竟差在哪了?”
她说着,笑着拉了阿檀一下:“苏娘子还请坐下,慢慢与我分说。”
阿檀如今也耐不得久站,略一迟疑,就坐下了。
她告了一声罪,拿起一枚桂花山药糕,先嗅了嗅,又咬了一小口尝了尝,揣摩了片刻,道:“宋姑娘做得已经不错了,只是山药还有些涩味,此物去皮后,用盐水浸泡半个时辰,再捣成泥,可去涩,还有,桂花酱不要用蜜,蜜汁加热蒸煮,略有酸味,不若用白糖的味道来得干净,这两样做好了,口味还能再好些。”
宋佩云抚掌笑道:“原来如此,听了苏娘子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我这就记下了。”
阿檀从小到大,只因容貌过于妖冶,很不受别的女孩儿待见,在宫中如此,出了宫也是如此,难得遇到宋佩云这般友善的,不由感觉格外亲近些。
她又多说了两句:“宋姑娘若有闲情,可以试试看,用糖渍金桂和山药泥一起搅合,捏成花糕后,上面再淋上丹桂酱,金桂与丹桂的香气和口感略有不同,这样呢,既好吃又好看。
连姜氏都笑了起来:“就这一道山药糕,还有这许多讲究,难怪二伯离不了你,果然是个妙人儿。”
阿檀的笑容淡了下去,低下了头。
宋佩云从头到尾都是笑意盈盈,又和阿檀说了一些琐碎的话,诸如,若是桂花换成玫瑰如何,今秋的菊花开得甚好,不若采些菊花做吃食,也算风雅,言语温存,神态温雅,如春风拂面。
阿檀安静地坐在那里,宋佩云说一句,她或者回半句,或者只是听着,抿嘴微笑而已,看过去,似乎交谈甚欢。
秦玄策回来的时候,从廊阶那边远远地望过来,见到的就是这番景象,他停住了脚步,多看了两眼。
长青过来,禀道:“那是三夫人带着她娘家的表妹过来,和阿檀说一些吃食上的工夫。”
秦玄策想了一下,问道:“三夫人的表妹,是昨天半夏说的宋家的那个?”
“是。”
那边花厅里的人也看到了秦玄策。
姜氏和宋佩云都站了起来。
因有女客在场,秦玄策恪守礼仪,并没有进来,他只是略一颔首,走开了。
宋佩云有些呆住了,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她先前不过是贪慕晋国公府的权势,才一心攀附,如今这一照面,才知道世人传言不虚,大将军丰姿伟仪,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她不敢多想,心里慌得厉害,情不自禁低下了头。
姜氏咳了一声,偷偷踩了宋佩云一脚。
宋佩云吃疼,赶紧调整了一下脸色,对阿檀说话的语气更加温柔了:“今天叨唠苏娘子了。”
她又取了一只小小的锦匣出来,打开来,里面还是一只簪子,不过是丝绢堆砌而成,做了一朵精细的芍药宫花。
宋佩云笑吟吟的:“这是一个小小玩意,送给苏娘子,权且当作束脩,日后若还有不明之处,还要再来请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阿檀心里不安起来,很是推让了一番,后面还是姜氏发话,硬让阿檀收下了。
少顷,姜氏带着宋佩云起身告辞。
陶嬷嬷走了进来,道:“二爷吩咐,叫府上备了马车,送宋家的表姑娘回府,三夫人身子重,且歇着,我们替您张罗好。”
姜氏面上有光,笑道:“多谢二伯了。”
宋佩云怔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她的眼睛几乎发光,勉强克制着自己的笑容,温雅娴静地一福身,道了一声谢,而后款款地随陶嬷嬷出去了,腰肢挺得特别直。
阿檀的神情一直很平静,什么也没说,那朵绢花也不过放在了案几上,她自己回去了。
回到房中没一会儿,陶嬷嬷过来叫她:“二爷要喝茶,叫你端茶过去。”
“嗯。”阿檀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陶嬷嬷看着阿檀蔫巴巴的神色,直叹气,劝道:“我也不知道你又和二爷耍什么小性子,差不多也够了,要说二爷是真的疼你,若换个别的人家,哪里能这样纵容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把二爷的情分给造作没了。”
阿檀沉默一会儿,点头道:“是,嬷嬷说的没错,是我不知轻重,忘了上下尊卑之分,日后都改了,再不敢了。”
陶嬷嬷也不料她一说就通,半信半疑的:“好了,快去吧,别让二爷等。”
丫鬟沏好一壶雀舌兰,阿檀端进秦玄策的房中,默不作声地奉上去。
秦玄策坐在那里,接过茶,喝了一口,端着一脸严肃的神情,语气却有些不自在:“还生气?”
“没有,不曾生气。”阿檀垂下眼帘,不看秦玄策。
秦玄策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方才我叫人送宋家的女子回去,是为了答谢昨天她在园子里对你的友善之情,没别的意思。”
“二爷做的事情,自然有您的道理,不必和我说。”阿檀的声音娇娇软软的,温顺得很。
秦玄策有些焦躁,如今这情形,仿佛骑虎难下,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味的地方,但他分辩不出来,阿檀不舒服,他也不舒服,好像被人生生架在火上烤着,浑身难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到底要如何?要和我怄气到几时?”
她现在不但不搭理秦玄策,还自作主张,把自己的枕头和物件都搬回原先的房中去了,俨然一副泾渭分明、两不相干的状态,气得秦玄策牙痒。
阿檀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怄气,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说我不对,二爷问我要如何,我却不解了,您自去娶您的夫人,我不曾拦着、也不曾说您一句不是,您不依不饶的要怎样呢?”
“阿檀!”秦玄策无奈又恼火地叫了一声。
阿檀安静地想了片刻,终于恍然大悟起来:“哦,原来二爷问过我喜欢哪个姑娘来着?”,她思忖了一下,“那您还是娶方才那个宋姑娘吧,我觉得她挺好。”
作者有话说:
这里已经是矛盾的最高潮了,男人差不多狗到头了。咳咳,男人不狗,到时候不好意思往死里整他啊(死里整,字面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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