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有意的?这般若即若离、似是而非地挑逗。秦玄策一念及此,觉得恼怒,又觉得……身体深处生出了一股难以启齿的颤栗。
偏偏阿檀今晚格外曲意温存,还要用蜜糖一般的声音诱惑他:“若不然,我先给您揉一揉,可好,嗯?”
最后那个尾音,软绵绵、娇滴滴,像羽毛,“刷”的一下从人的心尖扫过去,痒得要命。
秦玄策忍无可忍,霍然睁开眼睛,怒道:“安静,别说话了。”
他的眼底浮起了血丝,眸子的颜色显得特别深,像是极黑的夜里,凶悍的野兽,恶狠狠地盯住了阿檀。
阿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差点跌坐到地上,弱弱地道:“怎么了,我伺候得不周到吗?二爷您为什么又生气?”
秦玄策不说话,只是看着阿檀,他出了一点汗,汗珠沿着脸颊滑下,到下巴、再到脖子,脖子有些痒,他难耐地咽了一口唾沫,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阿檀又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悬崖上的松香,在阳光下暴晒,那种味道温暖而干燥,或者又像青涩的草木,以及,雄性的麝香,混合在一起,说不出来,让她觉得更不安了。
她头皮有些发麻,大约是胆小的兔子在野兽面前本能的畏惧,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退后了两步,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二爷您歇着,我、我先下去了……”
也不待秦玄策再发话,她撩起裙子,慌里慌张地跑了。
秦玄策抬起脸,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夜晚,微微有风,隔着窗纱,好似拂过,又落不到实处,反而让人觉得更热了。
悉悉索索的,过了一会儿,阿檀又在门口悄悄地探出半张脸,她爱趴门缝的毛病总是改不了,小小声地道:“二爷,茶水凉了,要不要我给您再沏一壶热的?”
真真是个体贴的好丫鬟。她显然有些忐忑,怯怯的,但是,她望着他,眼睛里带着一点柔软的笑意,仿佛是弥漫在春夜的月光。
秦玄策的嘴角翘了一下,很快绷住了,倨傲地“哼”了一声:“用不着你,下去,休得呱噪。”
“哦。”她很听话,真的就走了。
秦玄策又不悦起来。
他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了两圈,越发觉得口渴得厉害。
那壶茶确实已经凉了,他倒了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喝,直到把一壶茶都喝光了,并没有半分舒缓。
过了四月,下了几场暴雨后,天气反而渐渐地热了起来,园子里芭蕉浓绿、樱桃嫣红,屋檐下的燕子却有些懒怠,不太飞出去,成日窝在那里咕咕哝哝,显得花鸟悠然,夏日清静。
但秦玄策却有些闲不住,他接到各地驻军日常的报备,去一趟兵部,转头进宫面见高宣帝,自己领了一个差使回来。
等秦夫人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敲定了,皇帝的手谕都颁了下来,命魏王与骠骑大将军秦玄策同去安北都护府,代天子巡防边关。
她也无可奈何,不由埋怨儿子:“前头是谁说的,今年可以在家多陪陪母亲,才没几个月,又琢磨着往外跑,这太平日子过得好好的,何故生事?一个亲王加一个大将军,一起过去巡防,如此大张旗鼓,倒不似你往日作派了。”
秦玄策沉稳地道:“我看了从北边传来的消息,今年关外蒙兀草原开春大旱,胡人的牛羊死了许多,依照往年的情形,东突厥和靺鞨等部往往会到大周边境打个秋风,今年却是风平浪静,眼下入了夏,若旱情不得缓解,担心他们又要生出狼子之心,我打算过去查探布防一番,以备日后变故。”
至于魏王,是高宣帝有意栽培这个儿子,令他去边关守军中露个脸面,不过是陪着秦玄策走个过场罢了。
秦夫人听了秦玄策的话,脸上蒙了一层阴影,她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此番行程可至凉州?”
秦玄策不动声色,尽量温和地道:“凉州毗邻安北,亦是关防要塞,自然要去的。”
秦夫人叹了一口气:“也好,替你父亲和大哥去看看,当地黎庶如今是否安乐如常,别辜负了他们当日拼死守护之情。”
凉州城地处险要,毗邻安北,乃天下要冲,国家藩卫。
五年前,回纥部兵力渐盛,乌介可汗野心勃勃,亲自率军,大举来犯,首战安北失守,数十万敌军直压凉州。
老国公秦勉与长子秦玄川率部抵抗,死守城墙,不使胡马踏入半步。两月后,待秦玄策率援军赶到时,秦勉与秦玄川皆阵亡,血未冷,凉州犹在。
秦玄策时年十五,承父兄之责,少年白甲,铁马长枪,挟哀兵之志迎敌,如修罗煞神,所向披靡,突破重重兵甲,悍然将乌介可汗斩于马下,首级悬挂战旗之上。
是战,凉州城外十里尽赤、白骨成山,回纥大败,仓皇而退。
秦玄策扶棺回京之日,凉州百姓感念秦家父子恩德,满城老幼妇孺相携而出,长跪道旁,涕泪送别。
是故,秦夫人听闻秦玄策提及凉州,想起亡夫和长子,一时黯然伤神。
半晌,她抹了抹眼角,恨恨地道:“你看看,所以我才着急着催你成家,你若能生个一儿半女,将来我也有的指望,你们秦家的男人都是没心没肺的,其实说起来,我当初就不该嫁给你父亲,也不该生下你们兄弟两个,省得如今伤心难过,你还半点不体恤。”
秦夫人素来刚强,轻易不在儿子面前示弱,此时的声音却有些颤抖。
秦玄策也不好受,跪了下来,在秦夫人面前低下头去。
秦夫人用帕子擦了把脸,“啐”了一口:“好了,快给我起开,要去就去,早去早回,但是说好了,这次回来,你必须把媳妇给我娶了。”
秦夫人十分顽强,无论如何,总能把话题给绕到这个上面来。
她越想越伤心、就越说越生气,拍着案几道:“你若再不依从我的吩咐,我就去京兆尹处状告你忤逆不孝,你母亲要被你气死了,我就不信了,这天子脚下,还没个王法了。”
这种情形下,秦玄策不好多说什么,他一脸无奈,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秦夫人就当他是应了,这才把脸色稍微和缓了下来,语气依旧强硬:“我今儿开始就替你好好相看,多寻几户好人家的姑娘给你备着,等你回来,马上给我选一个去下聘,不得再寻借口推脱,听见没有?”
秦玄策听得脸都绿了,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很快起身出去了。
……
秦玄策即将出行,观山庭的奴仆们开始忙碌着为他收拾行装。
阿檀格外殷勤,忙前忙后,把他春夏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的,腰带按颜色分了类别,连腰间的佩饰都按着大小材质给搭配好了,逐一收到箱中,末了,还放了熏衣的松香。
秦玄策拿着安北的地舆图正在察看,看得眉头微皱,但眼角还是瞥见了阿檀的举动,他不屑地道:“那都是什么鸡零狗碎的东西,我出门几时用到这些,你会不会做事?不会就放着别动,叫长青给我打点。”
阿檀只好收了手,把大权让给了长青。
但她不过消停了一会儿,又忙乎起来了,出去给秦玄策沏了茶进来,双手捧着给他:“二爷,您喝茶。”
秦玄策眼睛盯着地舆图,把茶喝了。
阿檀眼巴巴地看了秦玄策一会儿,见他没半分反应,又出去端了茶果子上来,娇滴滴地道:“二爷,您吃点心。”
秦玄策继续看着地舆图,把茶果子吃了。
阿檀搓着手,眨巴着眼睛,等了又等,秦玄策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她掏出小手绢,挤出一点讨好的笑容:“二爷,热吗?我给您擦擦汗。”
秦玄策终于不耐了:“不热、不擦、安静。”
“哦。”阿檀讪讪的,低着头退了出去。
但她还不走,贴在门口,怯生生地探进半个脑袋,张望着。她的眼睛妩媚如春水,那样多情的凝望,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化成一滩软泥。
秦玄策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抬起头来:“你到底想做什么?说。”
第29章
阿檀的声音甜美而柔软:“二爷外出, 得有人跟随伺候您吧,您看看我成吗?我能给您做饭做菜、端茶端水、叠衣叠被、揉肩揉腿,总之,我特别能干, 就没有不会干的活计……”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鼓足了勇气,殷切地恳求道:“二爷, 您能带我出门吗?”
秦玄策的嘴角翘了翘, 很快压下来,端着一脸肃容, 冷冷地道:“你当我出去游山玩水的吗?一路劳苦奔波, 你跟著作甚?”
阿檀有点害臊, 咬着嘴唇,想了一下, 用细细软软的声音哄他,“二爷对我好,我只想每天贴身伺候二爷,片刻都不愿意别离。”
“胡言乱语。”秦玄策听得气血直往脑门上冲, 连手中的地舆图都拿不稳,他干脆把图扔了,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一字一顿地道,“你说什么,敢再说一遍?”
好像马屁拍错了,大将军周身的气势突然变得十分骇人, 如惊涛巨浪, 差点把阿檀拍死在当场。
阿檀吓得“嘤”了一下, 嘴唇抖了抖,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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