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众人齐齐应诺,声动如雷鸣:“誓死追随少主人,断不负大将军之命!”
秦玄策满意地点了点头,拿出一枚虎符,举给众将士看了看,塞到念念的怀里,又道:“此兵符,为我信物,待武安侯至此,再交由武安侯掌管,少主未长成前,尔等听从武安侯调度,须得尽心尽力,不得有违。”
这已经是将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众将士更不敢有什么异议,再次轰然应诺。
阿檀早已经听得呆住了,此时,她再也忍不住,上前拉住了秦玄策的手臂。他的身上穿着坚硬的铠甲,触手冰冷,令阿檀的指尖发颤。
“你为什么说这些话?”她含着眼泪问他,“此去十分凶险吗?会有性命之忧吗?我原本以为,对你来说不难的,可若是……”
“不难。”秦玄策把念念塞回阿檀的怀里,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眉目间意气飞扬,带着倨傲而从容的自信,“你的玄策很厉害的,这世间简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得住我,方才那番话,不过是我一时闲得无事,随便说说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这么说完,不再耽搁,立即召集了属下精锐好手百余人,跨马而去。
干脆利落,浑然不顾他千里方归、一身风尘尚未拂去。
战马“咴咴”长鸣,扬起前蹄,随着鸣镝声响,骑兵们如同离弦的箭,冲了出去。远方残月疏星,夜色寂寥,平原广沃,沉睡着,如同凝固的黑色浓雾,长风呼啸,吹不开层层叠叠的山峦。
“玄策!”阿檀放下念念,追了几步,她跑得太急,差点跌倒,却追赶不上,只能徒劳地伸出手去,在旷野中大声地呼唤他,“玄策,你别走!”
他似乎听到了,远远地,挥舞了一下手臂,却并没有回头,更没有停留,径直去了。
阿檀回过头来,一脸惶恐,用无助的眼神望着周遭的众将士,艰难地问道:“此举救人是否万般艰难?他就这般去了,是不是在冒险行事?你们别瞒我,快点告诉我。”
一个武将越众而出,他看过去还很年轻,故而不如其他人那般稳重,他的面上带着愤怒的神情,纵然是面对着阿檀这样绝色佳人,也没有好声气。
“傅娘子,你也太过狠心了,你家大表兄的命值钱,我们大将军的命就不值钱吗?你可知道,大将军在渭州战场上,为了保护武安侯,被砍了两刀,如今重伤未愈,他是为了早点见到你才急着赶回来的,你呢,你却叫他去送死,你于心何忍!”
阿檀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一瞬间疼得几乎不能呼吸,她茫然地摇头,步步后退:“没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受伤了,他方才分明说自己好好的,我还以为、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大将军为了你,私自行军,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回来就要面对皇上的雷霆之怒,这且不论,你还要叫他去劫狱,这是九死一生的凶险之事,你怎么会不懂啊!”
那个年轻的武将对大将军忠心耿耿,他越说越怒,上前一步,指着阿檀:“要是大将军出了什么……”
冷不防,身后的李亦山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闭嘴吧你!”
那年轻的武将还不服,一骨碌爬起来,怒道:“老李,作甚,让我把话说完!”
李亦山猛地抽出剑来,阴恻恻地道:“大将军有令,叫吾等保护傅娘子,任何人不得对她无礼,此令仍在,你小子说话的声音再大点儿,信不信老子一剑把你劈了?”
左右众人急忙把那毛头小伙子拉下去:“说了叫你闭嘴,还要顶嘴?”
阿檀突然握紧了拳头,她浑身发抖,颤声道:“我错了,我后悔了,我不要他去救人了。”
在心中思量的时候还是艰难的,这几乎是放弃了大表兄,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可是一旦说出了口,又似乎如释重负起来,是了,如果两个人只能选一个,那没有办法……她绝对不能叫秦玄策去送死的。
毕竟……毕竟,那是念念的亲生父亲啊,阿檀回头望了念念一眼。
念念在发呆,傻傻地站在那里,抱着她的小被子,困惑地左看看、右看看。
是了,那是念念的父亲,念念不能没有父亲的。阿檀这么想着,为自己找到了最大的理由,心又逐渐坚定起来,她看着众将领,急促地道:“我想清楚了,不要他去救人了,你们去,快去,把他叫回来。”
众将领面面相觑,李亦山为难地抓了抓头:“可是,大将军已经发令,他既然要办的事情,吾等唯有遵从而已,不敢阻拦。”
阿檀马上转身,从念念的小被子里把那块虎符掏了出来,递到李亦山面前,飞快地道:“这是他的兵符,我用这个命令你,去,把他追回来,告诉他,这是我的请求,请他不要去了,快点回来。”
李亦山松了一口气,马上领命,亲自带着几个人追赶去了。
阿檀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着。
念念又困了,东倒西歪的,像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地扑过来,抱住了阿檀的大腿。
方才那个年轻的武将上前,蹲了下来,哄着这个小小软软的少主人:“喂,你是不是名叫伽罗啊,这个名字好奇怪啊,来,你是不是困了,要不要叔叔抱着你睡一会儿?”
念念咬着手指头,看了看他,犹犹豫豫地摇头:“算了,不要你,我还是要秦二叔吧。”
那年轻人还要再哄两句,冷不防陈长英一脚过来,再次把他踢翻:“你是谁的叔叔,没大没小的,小娘子管大将军叫二叔,你想干啥,想和大将军平起平坐吗?”
那年轻人连道不敢,龇牙咧嘴地退下去了。
阿檀见此情形,不由笑了一下,眼泪却掉了下来。
陈长英劝道:“夜深了,傅娘子带着小娘子进去休息吧,不必站在这风口上等候,若不然,稍后大将军回来,又要责怪我等看护不周之罪。”
阿檀想了想,叫来荼白和雪青,把念念先带进去继续睡了,她自己还是站在那里,等待着。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工夫,远处又传来马蹄声,好像有人回来了。
阿檀激动起来,心怦怦地跳得很急,她奔跑着迎上去。
可是,并不是秦玄策,只是李亦山而已。
阿檀怔住了,踉跄了两步,顿在那里,心跳都差点停住了。
李亦山跳下马来,摇头叹气,对阿檀道:“大将军不肯回转,只让末将转告傅娘子,他心中自有定夺,请娘子勿忧,安心等他回来就是。”
他不肯回来,为什么?
阿檀看了看左右,以为这大抵是个错觉,他只是玩笑而已。然则,群山沉寂,星垂平野,四顾皆是茫然,而他确实没有回头。
风渐渐有些大了起来,秋夜沁凉,没有雨,那潮湿的寒意却一点一点地渗透到骨子里去,把衣裳裹得再紧都没用,阿檀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冷到手脚都麻木了,终于站立不住,腿脚发软,跪倒在地上。
她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好似支撑不住,用手捂着脸,跪在那里、跪在夜里、跪在风里,无声地哭泣着,哭得浑身发抖。
天那么冷,而他并没有回头。
阿檀在外面等了一整夜,她试图自己去找秦玄策,找他回来,可是夜色茫茫,旷野苍苍,她根本无从寻起,而那些将领们,又怎么敢带着她去长安城呢?只能一起默默地等候着。
哭得累了,站不住,就坐在那里等他,在平野的空地上,双手抱着膝,仰起脸,遥望着远方,那样的话,他一回来,她就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了。
这一夜,她想了很多、很多,都是关于秦玄策的。
想起刚遇到他时,他瞪着眼睛、凶巴巴的模样,十分讨厌,想起他欺负她时,矜持又得意的神情,又十分可恨,想起他拥抱她时,那么明亮的笑容,还有他曾经咬着她的耳朵,叫她的名字,快活又温柔。
风吹过来,旷野里似乎都是他的味道,炙热的松香,在高高的悬崖之上,仿佛要和着烈日一起焚烧起来。
她说,不怨他,也不恨他,不是的,那些统统都是骗人的,恨死他了,想起来的时候心疼得要落泪,她胆小又怯弱,所以,她逃走了,想要忘记他,忘记他就好了,就再也不会为他难过、不会为他伤心了。
可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忘不掉,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忘掉的。
阿檀喜欢玄策,很喜欢、很喜欢。
怎么办呢?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她这么问着自己,好像有一把钝钝的刀子在胸口下面绞来绞去,疼得几乎受不住。
……
这一夜的月光黯淡,只有那么一线,如同风中之弦,将断未断,将明未明,一直到了破晓处,才慢慢地隐没在群山之后。
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地平线处出现了几个黑点,然后渐渐地越来越大,隐约看见有人从那边策马飞奔而来。
阿檀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挣扎着站起来,朝着那个方向奔跑过去,但是,腿脚有些发软,使不上力气,刚跑了两步,就踉跄着,一头栽倒下去,鼻子都磕在草地里,疼得直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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