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这时候哭得快要抽过去了,她拼命地挠着自己,脸上都挠出了血印子,加上眼泪和小鼻涕一起流着,简直一片狼藉。
傅成晏又心疼、又惊骇,按着她的手不让她动,抱过来给老太医看:“掌令大人,快、快看看,我家孩子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就一转眼工夫,成了这幅模样。”
他说着,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秦玄策。
老太医镇定自若,指挥着武安侯将孩子带到内屋去,秦玄策走得不太稳,跌跌撞撞地跟了过去,要进去的时候又被崔则拦住了,只得守在门外,魂不守舍地张望着。
老太医在里面,一边温和地抚慰着小姑娘,一边给她把了脉,察看了全身各处的疹子情形,不多时,他转过头,问了一句:“这孩子方才吃过什么东西?”
傅成晏和崔则一起回头,怒视秦玄策,念念方才分明是和太子妃一起出去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却和秦玄策混到一处去了,谁知道这天杀的蠢才给孩子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玄策平日那么威严沉稳的一个人,眼下却有些局促起来,忐忑地道:“吃了一块玫瑰馅料的饼,一个蜜枣,还喝了一点……”
喝了什么?大将军卡住了,求助地看了看左右。
还是伺奉在旁边的耿家奴仆机灵,上前一步,禀道:“如果小娘子喝了什么东西的话,那是杏仁茶,小的们方才给大将军备下的是杏仁茶,新鲜的杏仁,今儿大早刚刚磨的。”
太医署的掌令毕竟医术精湛,兼之平素见多识广,闻言颔首笑道:“果然,大约就是这个东西出纰漏了。”
耿太傅的两个儿子也跟在后头,眼见得大将军和和武安侯的脸色都不对了,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分辩道:“掌令大人莫非误会了,这杏仁茶并无不妥之处,家父今日喝的也是这个。”
老太医连忙摆手:“不、不,杏仁茶确实没有不妥的,想来是这孩子自己的缘故,有些人就是吃不得杏仁,别说杏仁,还有些干果类的,诸如花生、松子等物,易叫人腹泻、呕吐、或者如这孩子一般,浑身发疹子,天生的,体质如此,怨不得其他。”
他又看向傅成晏,语气微有责备之意:“按说,孩子这种情形,大多是随了父母的居多,长辈中有人如此,你们就该多警醒点,别叫孩子碰这类吃食,侯爷疏忽了,以后切切不可。”
这孩子和他一样,吃不得杏仁。
秦玄策站在门口,手扶在门框上,倏然收紧,门框咯吱咯吱作响,看得旁边耿府的人心惊胆战。
傅成晏却听得目瞪口呆,和崔则对视了一下,悻悻地道:“我和婉娘都没这毛病,我家阿檀想来也不会,那大抵是随了孩子的父亲,那个人……什么破烂玩意儿!”
老太医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不停手地开了方子:“不急、不急,并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就是叫她痒痒一阵,待老夫开些药,内服外敷一起用,保管两天就好。”
他慈祥地拍了拍念念的小脑袋:“小娘子,以后切不可贪嘴了,看看,脸都肿了,可怜见的。”
念念“嘤嘤啾啾”地哭,抹着眼泪,就这会儿工夫,她不但脸肿,连眼睛都肿了,听了大夫说的,自己觉得格外委屈,小爪子捧着脸,哭得更惨了,惹得外祖父和舅公一阵怜爱,轮番把她抱在怀里哄着。
秦玄策在门外呆呆地看着,他不言不语,不动不走,仿佛泥塑一般被人生生地定在那里,凝固住了。
他才是……他才是……他想疯狂地吼叫出来,可是,发不出声音,在最初的震惊和惶恐过后,他好像骤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看着那个孩子,那么近的距离,看着她被别人抱着,而他……不能靠近。
旁边的人突然惊呼了起来:“大将军、大将军,掌令大人,你快来看看,大将军不好了。”
他怎么不好了?秦玄策愤怒地想着,但是,他的身体在发抖,好像得了什么病一样,控制不住地发抖。
傅成晏十分警惕:“兀那姓秦的,莫非得了什么恶疾,来,我们走,离这个人远一点,免得念念被他染上了病。”
他马上抱着念念离开,出门的时候,秦玄策杵在那里挡了路,被他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了。
大将军岂能容得如此?旁边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皆以为两个骁悍的武将要当场打起来了。
可是,秦玄策被踢得差点跌倒,踉跄着退到一边,也只是扶住墙,喘息着,颤抖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不,其实他唤了一声:“念念……”
那么低、那么轻,嘶哑的,只有他自己听见,如同梦呓,很久了,依旧不敢从梦中醒来。
那是他的念念。
佛像庄严,莲花幡静,一线香径笔直地升起,直到飘过佛陀的眉眼,才散去了。
悟因和尚盘腿坐于佛堂中,拈着佛珠,敲着木鱼,双目微垂,似乎虔诚,又似乎神思在天外。下方大小和尚皆在,黑压压的一片,跪坐佛前,喃喃诵咏,木鱼声慢。
悟因已经很老了,他从少年时遁入空门,毕生供奉佛祖,心无旁骛,唯有慈悲一片,如这般念经,亦是为太子祈福。
太子病重,数月未愈,连带着高宣帝也忧思成疾,近日颇有咳喘之象,萧皇后遍求医者而无功,只能求诸神明,频频遣人拜佛。悟因虽为方外人,亦出身赵氏皇族,闻得此情,颇为忧心,遂闭了寺门,不见外客,命大法明寺上下僧众一心只为太子诵经。
正诵咏到地藏菩萨经第三卷 时,却见有守门的小沙弥匆匆跑进来。
“师父,大将军到访,现在山门外候着,可要让他进来?”
悟因依旧垂着眼:“不见。”
小沙弥出去,不到片刻,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师父、师父,不好了,大将军率着他的兵马,打破山门,闯进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铿锵的脚步声,秦玄策从外面而来,大步疾行,挟带着一身雷霆气息,径直踏入佛堂。
他的气势过于骇人了,好像是被追赶的、负伤的凶兽,恶狠狠的冲了过来,还未近身,就已经感受到了那股煞气。
和尚们被惊吓到了,纷纷避开。
只有悟因,不惊不躁,盘腿坐于原地,依旧自若地念着经文。
秦玄策冲到悟因面前。
左右僧人惊骇,壮着胆子上去阻拦:“佛祖面前,大将军不可无礼,师父今日不见客,还请退下。”
秦玄策倏然踏前了一步。
和尚怵然后退。
“噗通”一声,秦玄策却跪了下来,直挺挺地跪倒在悟因和尚的面前。
“念念是不是我的女儿?”他一开口,发出的只能是嘶哑的声音,好似问这一句话,用尽了全力,“阿檀她……当年是不是生下了我的孩子?”
和尚们面面相觑。
悟因终于停止了念经,抬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看了秦玄策一眼,并没有回答,只是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秦玄策焦躁而狂乱,他跪在那里,一拳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咆哮:“是不是?念念是不是我的女儿?”
青石的地砖裂开了一条缝。
和尚们哗啦一下,齐齐后退。
倏然,秦玄策又软了下去,声音低低的,带着哀求的意味,想要老和尚给他一个回答:“当年,是不是您收留了阿檀?”
所以,他寻遍各处而不得,那么一个弱女子,仿佛凭空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原来她藏身于大法明寺,佛陀栖处,方外之地,悟因大师为皇叔,俨然超脱世外,那些搜寻的士兵并不敢打扰此间清静,就这样生生错过了。
悟因和尚突然举起手中敲木鱼的棒槌,照定秦玄策的脑袋,“笃、笃、笃”,敲了三下,又急又狠。
“薄幸男儿,空有一身滔天富贵,却置亲生骨肉而不顾,纵有传世功名又如何,罪孽难消,枉负英雄之名,呔,老衲不与你这等恶徒多做言语,还不速速退去。”
秦玄策一动不动,受了那三记敲打,他仰起脸,望着上首的佛像。
佛陀高高在上,法相慈悲,左手拈花,右手法印,俯视众生,嘴角微翘,仿佛怜悯,烟息袅绕而上,如同薄雾,将睎未睎。
她曾在佛前对他道:“长相厮守这是妄念,我并不曾有这样的心愿。”
是不是佛听见了她的话,应允了她,才令她别离,掉头不顾。
秦玄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神色似喜还悲,仿佛要大笑出来,又仿佛要痛哭。
“那是我的女儿、我的骨肉、我的……念念,那是、阿檀为我生的孩子。”他喃喃地念着,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好似痴了。
老和尚冷着脸,指了指秦玄策,吩咐大和尚:“把这狂徒轰出去。”
大和尚们没办法,一大群一起簇拥上来,拖住秦玄策,搬手的搬手、搬脚的搬脚,试图把他拽出去。
但是,秦玄策只抬手一挥,大大小小的和尚就一起跌了出去,“哎呦”一片。
“竖子无礼!”悟因怒目相向。
秦玄策慢慢地俯身下去,这个骄傲的男人,弓下了挺直的腰、低下了高贵的头,他手中一柄剑,剑下亡魂无数,杀孽滔天,生平从不敬佛,但此刻,他对着堂上的佛陀,俯身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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