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远远的?此生不见?”秦玄策重复了一遍,说得很慢、很慢,每个字都咬碎了,再吐出来,“你又想逃?又想把我扔下?就像三年前一样?嗯,阿檀,好,你很好!”
嘲风慢慢地踱了过来,高大的黑马逼在阿檀身前,低头喷了一个响鼻,让她退无可退,夜幕下,火光如血,映在秦玄策的眼底,他低下头,恶狠狠地盯着阿檀,好像要用目光把她撕开。
阿檀被这种鬼刹般的目光惊骇到了,她下意识地一步一步地后退,用微弱的声音为自己辩解着:“潘大人说了,我不过是个乡野村妇,不配伺奉大将军,大人说得对,我不配,您不要为难自己……”
她的话来不及说完,秦玄策倏然探身而来,长臂一舒,迅若风雷,抓住了她。她是那么娇柔弱小,而他强悍如斯,轻易地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横在马背上。
“为难?不,我从不为难自己。”他紧紧地贴住她,捧住她的脸,好像找了很久的珍宝,失而复得,不愿放手。逆着光,此时阿檀恍惚又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声音轻轻的,或许旁人都听不见,如同耳语般,对她一个人说,姿态亲昵、语气却是恶狠狠的,“难道不是你在为难我吗?你到底要我怎样、怎样才好?阿檀!”
“你放手!”阿檀气极了,用力推他。
“不放!”他斩钉截铁地回道。
他的力气那么大,如同铁箍一般将她束缚,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无法撼动半分,她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一时忘了胆怯,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他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哼,却带着某种不可诉说的愉悦。
阿檀咬得更狠了,憋足了劲,牙齿用力地厮磨着,其实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最痛的时候、最难的时候、在三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以为自己就要死掉的时候,想起他,想咬他。
怎么能这样对她呢?恨不得把他身上的肉咬下来才好。阿檀也是会生气、会委屈的。
秦玄策的手抚摸过阿檀的脸颊,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捏住了她的下颌,轻柔、但是强硬地把她从胳膊上拉开。
“嘘……不是那里,你咬错地方了。”他低低地说着,俯下了身体,越来越近,“嗯,是这里才对。”
他的影子笼罩过来,把她整个人罩住,无从逃避。阿檀的眼睛都瞪圆了,但她没办法动弹。
仿佛是意料之中,又仿佛是突如其来,一个吻。
他的神情那么凶悍,但其实,那却是一个很轻、很轻的吻,如同潮湿的羽毛,在她的嘴唇上拂过,若即若离、似有似无,好似夜色下,一声不可闻及的叹息。
隔了三年,他的味道依旧没变,干燥而炙热的松香,却从高崖坠落,仿佛漫山遍野地燃烧起来,在这夜色里,将她包围,叫她头晕目眩。
他的身形高大,背面众军,将她掩藏在自己的怀中,或许谁都看不见这个吻。
“阿檀,回来吧,我想你。”他在她的耳鬓边说话,宛如呓语一般,就像很久以前,两个人窝在一起,她咬了他,他还要低低地过来哄她,一模一样。
阿檀的脑袋嗡嗡作响,数不清的火把在周遭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男人鼻息的热气拂在她的肌肤上,那么急促,甚至有些刺痛。
可是,不想回去,不能回去,阿檀已经不喜欢玄策了,再也不喜欢了,她心里模模糊糊地这么想着。
她的嘴唇动了动。
“不许说‘不’。”秦玄策抵住了她的额头,轻轻的、咬牙切齿地道,“再说个‘不’字,老子要翻脸了!”
阿檀急促地抽着气,茫然地瞪着他,她这一整天,饥渴劳累,提心吊胆,只想着要逃离,可是,如今,逃不掉,哪里都去不了,突然觉得很生气、很生气。
凭什么?他凭什么这样?阿檀已经不喜欢玄策了,再也不喜欢了。
胸口越来越闷,头越来越沉,她用力地睁大了眼睛,夜色沉沉,压了下来,如同那个男人的眼眸,越来越暗。
她心里一直绷着的弦断了,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睛,晕在他的怀中。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沉沉的,睁不开,阿檀陷入梦魇中,动弹不得,周围光影朦胧,一直摇晃着,让她眩晕,好似一会儿抛上高空,一会儿又坠入深渊,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有人在她身边来回走动,衣裾拖曳,窸窸窣窣,还有人在她身边说话,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听不太真切。
“……娘子有些劳累到了,兼之怒火攻心,郁结五内,引发高热,急不得,须得慢慢疏导,待老夫先开些调理的方子。”这是一个老头子的声音,说起话来巍巍颤颤的。
“她还能把自己气病了?”这是秦玄策的声音,听过去带着强烈的置疑,“我一肚子火都没处说,她还敢生气?岂有此理!”
“呃……老夫观大人面红目赤,印堂有火,确实肝气太盛,不如也给大人开些清凉败火的方子……”
“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
对了,她很生气,阿檀迷迷糊糊地记起一些事情,气得身体都哆嗦起来,勉强仰起脸,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呻.吟声。
马上有人一个箭步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阿檀、阿檀,你醒了吗?”
他的声音方才听过去还凶巴巴的,这会儿却显得柔软起来,轻轻的,好像怕吓到她,还带着一种压抑的焦急。
阿檀勉强睁开眼睛,视线一片模糊,烛光昏黄,隔着琉璃屏,映在刺绣缠枝蔓草的床幔上,似绮丽又似颓废,角落里点着不知名的熏香,烟径袅袅,如同云雾一般,在烛光中弥漫,显得秦玄策的面容也有些模糊,令阿檀觉得身在梦中。
但是,阿檀压着心事,新的、旧的一起勾了起来,一看见这个男人就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浑身发软,连哭泣的声音都都发不出来,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把头发和枕头都打湿了,却呜咽着、挣扎着,断断续续地道:“不要,我不跟你回去,我不做你的奴婢、也不做你的妾,我不愿意和你好了,我、我不亏欠你的!”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声嘶力竭,其实却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如同喘息一般的声音,宛如风中之弦,摇摇欲断。
秦玄策恼火得很,果断地矢口否认,“你自己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又是奴婢又是妾的,难道你我之间只剩下这些个东西了吗?你一声不吭,扔了我就跑,你叫我能如何,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掉?你知道我找得找得多苦、想你想得多苦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但阿檀不听,她烧得厉害,脑子平日就不太好使,这会儿更是一团浆糊,秦玄策说了什么,她恍惚没有听清楚,就是不依不饶地啜泣着:“太过分了,你为什么这么坏,你为什么欺负我……”
她也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言辞,就是“你坏、你欺负我”翻来覆去地说,说着说着,自己伤心起来,哭得愈发凄惨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秦玄策听得头上直冒烟。
他看了看左右,仆妇丫鬟把头埋得低低的,老大夫缩在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他烦躁起来,把这一众人等都屏退下去了。
春天的虫子蛰伏在窗外,偶尔发出一两声鸣叫,细碎而凌乱。初春的夜晚,微微凉、微微暖,混合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叫他手心发汗。
阿檀还在流泪,她仿佛是水做的,有着流不完的泪水,一点一点的打湿他的心。
他叹了一口气,单膝跪倒在她的床边,趁着四下无人,低了声气,无奈地抚慰她:“好,是我错了,我不好、我不对,我向你赔礼成不成,别气了,你看,把自己都气病了,多亏。”
为什么,明明是她罪大恶极,最后却要他来认错?这些年没见,她矫情的性子越发厉害了,简直要爬到他头上去,真真岂有此理!
秦玄策心里愤愤的,语气却愈发低下起来:“你别生气,只要你好好的,我由你骂、由你打,怎么都成。”
好,他自己说的,可以骂,也可以打。阿檀烧得糊涂了、也气得糊涂了,心里觉得委屈,不知道从哪里又生出力气和胆量来,伸手捶他:“你当我不敢打你吗?偏要打,你能把我怎的?”
不能怎的,只能叫她打。
她啜泣着,捶了不够,又扇他的脸,扇得“啪啪”的,气极了,什么都分辩不出来,还要用指甲掐,掐得可狠了,在他脸上掐出一道道血印子。
好吧,不是很疼,却叫人格外狼狈,秦玄策试图躲闪,但是躲开了,她打不着,更生气了,又哭了起来,没奈何,只能生生受着,还要把脸伸过去,让她打得顺手些。
一边挨着打,还要俯下身,忍气吞声地哄她:“别这么用劲,小心手疼,你看看,又出汗了,歇口气,等你病好了再打,成不成?”
阿檀不知道是被他哄住了、还是打累了,慢慢地停下手来,她躺在那里,神情有些恍惚,方才折腾了一番,被衾滑了下去,这会儿她气息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危峰堆雪,深壑凝脂,颤颤欲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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