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霜心头咯噔一声响:“师父,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老者翻了个白眼,“这事, 我不答应。”
“不答应?”裴玄霜一脸的震惊与不解,“师父, 您为何要出尔反尔?”
老者扫了裴玄霜一眼, 露出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就出尔反尔了, 你欲如何?”
裴玄霜嘴角一抖,简直被老者的反应搞得不知所措:“师父,求您成全了徒儿吧。”她苦苦哀求,“这么多年了,徒儿的脑子里一直空空荡荡的,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漫无目的地随风飘摇着,无根无落。徒儿急需这段记忆将空荡荡的大脑填满,找到自己的根在哪里,否则,徒儿寝食难安。”
老者沉着脸沉默了片刻,绝情地道:“空荡荡就空荡荡吧,总比塞满了痛苦的回忆强。”他乜眼瞧着裴玄霜,“当初,你主动向我讨要了忘忧丹,为的就是忘却那些痛苦的过往,若我给了你忘忧丹的解药,岂不是让你与当初的意愿背道而驰?这种蠢事,我不干。”
“可您明明承诺了徒儿啊。”裴玄霜难以接受这个现实,继续据理力争:“师父,徒儿不怕痛苦难过,徒儿只想拥有完整的记忆!”
“不行。”老者不留情面地拒绝,“时移世易,当初许给你承诺,如今,做不得数喽。”
裴玄霜难以置信地望着老者。
老者被她瞧得心里发虚,忙缓和了语气,劝道:“一切已成定局,皆无法改变,你又何必太过执着于过去,听师父一句劝,稀里糊涂地活着,挺好。”
裴玄霜一颗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她本就不大了解她的师父,如今,越发得看不透了。
“师父,我……是北夷人吗?”
两相缄默了许久后,裴玄霜冷不丁问。
谁知这话却如平地惊雷,惊得老者猛地起身,骇然望住了她。
“你怎么知道的?”他指着裴玄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玄霜愣了愣,漠道:“刚刚。”
老者长须一抖。
“你当真是……变聪明了。”他盘膝坐回原位,“是,你是北夷人。只是,这又能证明什么,改变什么呢?”
裴玄霜愕然。
她万万没想到,她鬼使神差的一问,竟是问出了自己出身来历。
若非与兰婶等人结识,只怕她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自己的血脉,一旦怀疑上了,便会觉察出诸多蛛丝马迹。
她怕热喜凉,饮食喜好与北夷人相同,且生着一双北夷人中常见的褐色眼珠。
种种迹象表明,她极有可能是北夷人。
原来……她的猜测竟是真的。
“我竟是北夷人?”裴玄霜心头澎湃,莫名地激动着,“我原来是北夷人,师父,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早告诉你做什么?”老者略有不满,“若非一时不慎被你套去了话,老夫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你是北夷人这件事!”
裴玄霜更为不解:“师父,为什么?”
老者眼一瞪:“为什么?你说这是为什么?”他哼了一声站起来,“你当这是什么好事不成?北夷亡国了,咱们这些北夷人都是丧家之犬,能留有一条命在已属不易,你还想贪图什么?还找回那些记忆干什么?存心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裴玄霜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直直的,显然不认同老者的话。
“还是这么倔强。”老者气鼓鼓道,“罢了,你愿意跪就跪着吧,老夫累了,没功夫跟你耗着。”
说罢大摇大摆地进了山洞,当真不理会裴玄霜了。
裴玄霜在山洞外从天黑跪到了天亮。
她眼睁睁地看着月亮落下,太阳升起,看着阳光一寸寸地照亮幽深宁静的山谷。
她不觉得害怕,不觉得孤独,心情异常的平静着,毕竟,她曾经在这座山洞外跪过无数个日日夜夜。
这点磋磨,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轻盈的白雾飘来荡去,始终萦绕在她周围,似乎在与她低语着什么,诉说着什么。几只小松鼠蹦蹦跳跳地在山洞外找吃的,黑溜溜的眼睛时不时地从她面上扫过,似乎在想她是谁,为什么会跪在这座雾气沼沼的高山上。
裴玄霜按了按酸麻的膝盖,抬起头,默默望着眼前紧闭着的石门。
俄顷,石门缓缓打开,在山洞中安睡了一夜的老者捋着长须走了出来。
“师父。”裴玄霜立刻向老者问安,“您醒了?”
正张着嘴打哈欠的老者一愣,一脸惊诧地打量起裴玄霜来,目光陌生得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你是……”老者拍了拍头,“楚衣?”
楚衣?裴玄霜心里一揪,小心翼翼道:“师父,我是玄霜啊……”
“玄霜……”老者恍然大悟,“玄霜,哎呀你呀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裴玄霜被老者一惊一乍的样子吓得够呛:“师父,您怎么了?您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老者深深凹陷着的浑浊眼珠晃了晃,终是清醒了过来。
“霜儿。”他定定望着裴玄霜,“你还在山洞外跪着呢?”
裴玄霜满目忧色地点了下头:“是,师父。徒儿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老者长眉一皱,断断续续地咳了几声后朝裴玄霜招了招手:“进来说话吧。”
裴玄霜惊喜交加,咬着牙一点点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进了山洞。
山洞内全然不似外面那般潮热,冷峭的好似将要进入冬日的深秋,裴玄霜目光流连地从她与白十安的石屋内扫过,跟着老者进了最大的一间石室。
石室内静谧幽冷,西面立着两排书架,书架上堆满了书籍药罐,乱中有序,密密麻麻。书架前立着两口大石缸,石缸旁是一张竹床,竹床对面立着一个博古架,除此以外,便只剩下倒悬于崖壁,眯着眼睛睡觉的鬼脸蝙蝠。
裴玄霜伸手摸了摸鬼脸蝙蝠的翅膀,淡笑着道:“它们也在,真好。”
“你还记得这些蝙蝠。”老者慢慢坐在竹床上,道。
裴玄霜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小时候,师兄老抓鬼脸蝙蝠吓唬我,一来二去的,我就不怕了。”
提及往事,老者目光一沉,面上流露出半喜半悲的复杂神色:“你师兄淘气,不像你,性子沉静,你们两个一动一静,一点也不像……”
话说一半,老者忽地停下,顿了顿道:“一点也不像同门师兄妹。”
裴玄霜赧然,默默低下了头。
老者望着眼帘半阖,臻静清冷的裴玄霜,缓声道:“霜儿,你想你师兄吗?”
裴玄霜唇角微扬:“徒儿与师兄朝夕相处三年,感情深厚,自然是想的。”
闻言,老者满目无奈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别想了,白十安已经不是从前的白十安了,你权当他死了吧。”
裴玄霜一惊,抬起头,问:“师父,您见过师兄?”
“见过一次。”老者冷着脸,“两年前,我千辛万苦地找到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杀了百十来号人,杀得双眼猩红,满身戾气,说是走火入魔了都不为过。”
“我苦口婆心的劝他,希望他悬崖勒马,不要做会叫自己悔恨终生的事。他却巧施奸计,把我送回了雍州,从此再无音讯。”
裴玄霜听得脸色发白:“师父,师兄他为何如此?”
老者冷哼一声:“为何?当然是为了心中的仇恨,为了报复。”他一脸气愤地道,“你师兄已经无可救药,你尚可以被拯救。老夫一辈子就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去寻死便罢了,另一个,老夫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个世上。”
“师父……”裴玄霜喉头一梗,疾步走到老者面前,跪在地上。
她强忍着想落泪的冲动,低声道:“师父,您别这么说,师兄会好好的,徒儿也会好好的。”
老者欲言又止地盯着裴玄霜看了好一会儿,从枕下摸出了张□□,放在了她手上。
“师父老了,人都糊涂了,怕是没几天活头了。霜儿,你若还有些孝心,便将为师的骨灰送回北夷,随便找个清静地埋了吧。余生藏在这张面具下好好活着,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北夷人的身份,且将自己当做一只断了翅的鸟儿吧……”
“师父!”闻得老人交代后事,裴玄霜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起来,“师父您别吓唬徒儿!徒儿在这世上只剩下师父您一个亲人了,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徒儿也不活了!”
“傻孩子……”老者摸了摸裴玄霜的头,“我都一百零七岁了,活够了,该死了。死前能再见你一面,师父知足了……”
“不、不……师父不会死,师父会和徒儿一起活下去!”裴玄霜握着老者枯枝一样的手,流着泪道,“师父,徒儿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山上陪着师父,咱们师徒两个守着这座山头,平安惬意地度过余生……”
“安稳惬意……”老者一脸感慨地点头,“是啊,人活一辈子,不就追求个安稳惬意吗?”
说着面色一变,别过脸,弓着背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师父!”裴玄霜撑住老者的肩,“师父,您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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