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孙婉心义愤填膺的话声刚落,蓝枫便大声怒斥,“再敢出言挑衅,本使立刻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孙婉心杏眸圆睁,不服气地瞪着蓝枫。
“好了蓝枫,放开她吧。”站在不远处的谢浔笑容玩味地扫了孙婉心一眼,带着一丝讽刺的敬佩道,“不愧是志同道合的好姐妹,行事作风,竟是如此如出一辙。”
“夸赞”完孙婉心后,谢浔又问了孙云卓一句话:“你刚才说,她曾遭受过流寇的迫害?”他眉目一沉,“哪里的流寇?”
与孙婉心怒目相瞪的孙云卓面上立刻挤出屡屡微笑,他毕恭毕敬地答:“回侯爷的话,玄霜姐当年流亡逃难之时,在汉中与我父亲相遇,汉中那一年闹了灾荒,流寇极多,经常掳劫手无缚鸡之力的良家女。玄霜姐当时孤身一人,样貌又标志,且生着重病,极易成为流寇的目标,是我爹爹将皮子套在了她的身上,把她打扮成了小猎童,这才助她逃过一劫,顺利来到玉蜂山。
闻言,谢浔长眸一觑,陷入沉思。
她本是雍州人氏,入京应向西而行,怎的去了北地汉中。
当然,现在不是调查这些的时候。
他给了她最后的机会,可她……还是没出来。
谢浔捏了捏额间,往前走了两步。
裴玄霜盯着那抹越来越近的身影,肝胆俱裂,椎心泣血。
就在她以为谢浔会发现她的藏身之所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距离她只有两丈远的地方凉茫茫地道:“还是不肯出来是吗?好……本侯给了你一天一夜的时间来考虑,看来,你是要糊涂到底了。”
“可本侯并非绝情无义之人,裴玄霜,只要你肯立刻出现在本侯的面前,本侯可以对之前的事既往不咎。本侯说到做到,回去之后,你依然是本侯最宠爱的女人。”
“机会只有一次,你考虑清楚再做出决定。本侯数三声,三声之后如果你还不出现,那本侯刚刚对你的承诺便通通不作数了,一切后果,你要自行承担。”
“三……”
“二……”
裴玄霜抖着干哑的嗓子呜咽了一声,发狠地抱住了自己。
她的心在发颤,后脊在发颤,四肢在发颤,浑身都在发颤。
才敷过止血药的伤口被她抓红扯破,血水混着黄绿的药汁,连带她掌心的冷汗混合在一起,一并流了下来。
她痛的肝肠寸断,却不敢哭出声来。
要不要出去?
要不要出去?
不待她考虑清楚这个问题,谢浔缓慢而冷冰地数出了最后一声:“三!”
裴玄霜猛地睁大双眼,用剧痛不已的双脚撑着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
她摇摆不定,举步维艰。
谢浔沉默地站在崖底,目光恍惚而冷峻,不知在看哪里。
蓝枫利剑似的立在谢浔的身后,等待他着发布命令。
“把人都撤走。”俄顷,谢浔淡淡地道,“立刻就走,一个不留。”
“叫侍卫们撤走吗?”蓝枫道,“封山的侍卫也撤走?”
“是。”谢浔眼帘低垂,话音低的好像山间的流水,“都撤走。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说罢阴沉沉一笑,清风般潇洒转身,不疾不徐地离开了崖底。
裴玄霜眼睁睁地看着几名侍卫押住了孙婉心、孙云卓,将他们拖拽了出去。
很快,崖底便恢复了平静。
裴玄霜眼前一片空空荡荡,她兀自愣了一会儿后,靠在石壁上小声哭了起来。
一天,两天,三天……
浑浑噩噩地挨过了三天后,裴玄霜从山洞里钻了出来。
她头发披散,衣着凌乱,浑身是血,没有得到妥善处理的左脚微肿着,令她每走一步都需感受如刀割般的疼痛。
即便如此,她还是要走出来。
且不说她不能在崖底藏一辈子,单说孙婉心、孙云卓两姐弟便足够要她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天知道谢浔对他们做了什么。
若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真的杀了他们两个,即便她成功脱逃,余生也注定会活在愧疚之中,那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又和死有什么分别?
她一连三日没有合眼,却还是梦到了孙婉心和孙云卓,孙婉心在梦里被人割断了舌头,血流不止地笑望着她。孙云卓几乎发狂,不停的质问她为什么要对他们姐弟俩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
裴玄霜便是再逼迫着自己硬下心肠,却也实在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
谁叫她当初多管闲事救了齐老夫人……谁叫她,确确实实牵连了孙家……
她晃晃悠悠走出山洞,站在了久违的阳关下。
山谷中一片静谧,只能听到微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和各种各样的鸟鸣。微薄的晨光好似一块巨大而朦胧的纱,温柔地笼罩着群山绿野,繁花溪流,宽容豁然,令她胸膛里那颗凌乱而破碎的心都平静了下来。
裴玄霜眯着眼睛望着天边红通通的太阳,感觉该出来面对一切了。
她淡然而麻木地走下山,一路上顺顺利利,未见官兵影踪。
谢浔果真将人手都撤走了。
不过,他将人手撤了怎样,没撤又怎样?她既然出来了,就没打算能逃出谢浔的五指山。
如此想着,裴玄霜越发的从容镇定,一路目不斜视不声不响地走下了山,即便遇到了好心帮助她的路人,依旧不言一语,不理不睬,执拗地跛着脚赶路。
待她一瘸一拐地走出竣稷山,来到了京城集市,太阳已是快落山了。
京城繁华如往昔,并没有因为她的消失而改变一丝一毫,她置身于茫茫人海之中,忽然间觉得自己在山崖下苦苦熬过的那几日,是那么的自在逍遥。
大致辨别了一下方向后,裴玄霜搭了辆骡子车,前往东厢。
她想知道,孙婉心姐弟还好不好。
他们最好平安无事,否则……
否则她躲在崖底的这三天,将是她一生之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骡车的速度不快不慢,若不是脚踝疼痛难忍,她完全可以走到东厢去。
与她一同搭坐骡车的是几名上了些年纪的妇人,她们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抱着刚刚从集市上买来的杂货,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围的人说着话。见裴玄霜始终心事重重地缩在角落里,便好奇地问她:“姑娘,你这是打哪来啊?怎么如此狼狈?”
她衣服上落满了灰,血痕斑驳,破破烂烂,且又郁郁寡欢魂不守舍的,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
“姑娘,用不用带你去官府啊?”穿着件墨紫色窄袖襦袄的胖妇人道。
“是啊是啊。”
“咱们沛国法律严明,姑娘你别怕。”
见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裴玄霜只得将埋在臂弯中的脸抬了起来,淡漠地道:“我没事。我不慎滚入山崖,又和家人走散,所以才变成了这样。”
妇人们听她如此解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转回头,继续去谈论家长里短的事了。
紧挨着裴玄霜坐着的胖妇人却依旧在和她唠嗑:“看你这身衣裳也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怎么跟我们一样坐骡子车呢?是钱袋被人偷了吗?”
裴玄霜一脸木色:“是。”
胖妇人笑笑,继续关心地问她:“姑娘,你家在哪儿啊?”
“在东厢。”
“在东厢?”胖妇人眼睛一亮,笑眯眯地道,“这可巧了,我家也在东厢!”
闻言,裴玄霜转过脸来看了胖妇人一眼:“大婶,你也住在东厢?”
“对呀。”胖妇人道,“咱们东厢多好啊!四通八达的,去哪都方便!不过这两天我没怎么出门,听说谢侯爷抓住了不少逆党,正一批一批地押往菜市口砍头呐!菜市口周围都成血海了!乌鸦整日整日地在上空盘旋,等着吃死人肉呐!我家那口子说这几日京城戾气太重,恐遇见不干净的东西,叫我不要出来。我一连在家闷了好几天,今天实在闷不住了,想着来集市上转转,没成想又遇上官府处决人犯的事……”
裴玄霜心口泛起密密匝匝的疼,本能地想要屏蔽“谢侯爷”三个字,却又无所遁藏,只能被大婶口中的话牵动情绪。
刺杀谢浔的刺客,终亡命于谢浔之手。
她的心头又一阵一阵地绞痛了起来,忍耐着换了个姿势,有气无力地问:“大婶,你认不认识孙万山?”
“孙万山?”胖妇人眨眨眼,“你说的可是从玉蜂山脚下搬入东厢的孙猎户?”
裴玄霜赶忙点头:“对,是他。”她打起些精神,“大婶,你认识他们一家吗?”
大婶脸一皱,拍了一下大腿道:“嗐!他家出事了!”
“什么?”裴玄霜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家出什么事了?”
胖妇人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孙猎户的那双儿女犯了什么事,包庇罪犯还是通敌叛国来着,今日就要问斩了!”说着情绪激动地拍了裴玄霜的肩一下,“我知道了!今日官府要在菜市口处决的犯人,就是孙万山的这对儿女!”
裴玄霜嗓子一干,一瞬间头重脚轻,险些从骡车上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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