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霜对孙婉心的话无动于衷,一心只想着一件事,北夷败了,她兄长败了。
她失望的苦笑,一直在笑,原来人心痛失望到了极致,竟是连泪水都流不出来的。
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谢浔率镇北军凯旋而归。
当日,裴玄霜木头人似的站在窗前,看着院中的荼蘼花长出新的枝丫。
她在窗前站了一天,直至入宫面圣的谢浔回到王府,来到她身边,她都保持着这幅不喜不悲,不欢不怒的模样。
这数月来,无数次闯入谢浔脑海中的身影,便是这个模样。
忍着内心的激动与思念,他低声呼唤:“玄霜,我回来了。”
不出意外的,裴玄霜没有任何反应。
褪下一身铠甲,浑身散发着淡淡沐浴香气的谢浔缓步走到裴玄霜近前,缓声安慰:“你放心,你哥哥安然无事,仍旧是北夷的王,你的家,仍在。”
闻言,裴玄霜目光一闪,却没有看谢浔,而是深深低下了头。
见她面有郁结之色,谢浔心乱做一团,他忍不住将裴玄霜抱入怀中,劝慰:“玄霜,你不要怪我。身为臣子,这一仗我必须要打,必须要赢,身为你的丈夫,我会尽力保全你的母族,不再让你流离失所。余生,我们相知相守,幸福度过……”
他闭起眼睛轻轻蹭着裴玄的额发,感觉自己的心在剧烈颤动。
裴玄霜却是心如死灰。
身体和心都在发冷发硬,难受的舌根都在发挺,然而她身前的男人,却只想和她温存。
难道他不知道,她只想他死,只想杀了他?!
不应该啊,谢浔,他明明是那么聪明。
裴玄霜不懂,她感觉自己已经疯了,已经癫了,已经不是她自己了。在她希望落空的那一刹那。
她执着地推开了谢浔,离开了他的胸膛。
扬起头,四目相对,她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双动人眼眸中的深情和怜爱。
可惜,这些她都不在乎。
“祝贺你。”她道,“谢浔,祝贺你。”
说完这句话,裴玄霜如残叶一片,落在了地上。
谢浔在裴玄霜榻边守了一天一夜,之后,裴玄霜苏醒了过来。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依旧是风光无限的镇北王,她是他唯一的宠妃,两个人只不过从提督府搬到了镇北王府,搬入了新的琅月轩,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都和原先一模一样。
数日过后,天气越发暖和,皇上在万华殿设宴,欢庆谢浔率镇北军凯旋。
谢浔本不愿裴玄霜一同前往,可裴玄霜却默默陪同,似乎并不在乎什么。谢浔便带着裴玄霜一同入宫,毕竟,他也希望裴玄霜能与李沛桓放下芥蒂,其乐融融。
毕竟,他们也是一家人啊。
席间热闹非凡,只是,这一切都与裴玄霜无关。
她静默地坐在谢浔身边,看着众人推杯换盏,奉承应酬,只觉得自己在看一场虚幻的梦。
她不在这场梦里,不知身在何处。
“舅父,朕敬你和王妃一杯。”忽然,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年轻帝王端起酒盏,对着下首的谢浔与裴玄霜展颜一笑,“请。”
“多谢陛下。”谢浔便将面前的酒盏端了起来,悄然回眸看了看一旁的裴玄霜。
虽是参加宫宴,裴玄霜依旧打扮得如素雪一般,与华丽高贵的皇宫格格不入。见谢浔看了过来,裴玄霜方才意识到皇帝说了些什么,便缓缓端起了酒盏,看向高高在上的地方。
皇帝在笑,离得这么近,她看得清清楚楚。可不知为什么,裴玄霜的心里莫名一紧,仿佛被一阵冰雨击打了心脏,浑身冷得厉害。
皇帝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裴玄霜手中的酒盏,仰起头,一饮而尽。
谢浔立刻也饮下了杯中酒,裴玄霜愣神片刻,亦将酒水凑到了唇边。
那一瞬间,那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毒药的味道。
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却又随即松缓,只抬起了眼帘,淡淡地扫了皇上一眼。
“怎么了?”见裴玄霜表情微变,似有不适,谢浔立刻道,“是否此酒太烈,难以下咽?若如此,本王替你饮下便是。”
一边说,一边便要去接裴玄霜手中的酒盏。
眼角余光内的那抹威仪的黄色身影顿时紧张起来。
伸向她的大手越来越近,裴玄霜的心渐渐止息。
没有过多的思考,不待谢浔触碰到酒盏,裴玄霜便仰起头,将毒酒灌入肺腑。
仿佛荆棘入嗓,一路扯得喉管肺腑生疼,她偏是不动声色地忍下,继而对时时关注着自己的皇帝道了声:“多谢。”
皇帝眼眸一闪,虚笑两声:“王妃客气了。”
裴玄霜冷嗤,放下酒盏,摇摇晃晃便要起身。
皇帝给她下了极烈的毒药,她很快便会毒发身亡,只是,她不想死在这里,不想死在谢浔面前。
“玄霜,你要去哪?”
谢浔伸手将裴玄霜拦下,觑着她渐渐发白的脸色道:“你怎么了?为何看着这般憔悴?”
裴玄霜没有回答,撕心离肺的痛意从五脏六腑传来,漫向四肢百骸,她痛得发抖,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玄霜!”谢浔大惊失色,慌忙将裴玄霜抱在怀中,“玄霜,你怎么了玄霜?”
他冲着身后的蓝枫大喊:“去!去叫太医!”
变故来得太快,将一众文武官员惊呆在地。
但大家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比爱情复杂地望着目眦欲裂的谢浔。谢浔紧紧抱着裴玄霜,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带从她口中溢出的鲜血都变了颜色。
“酒里有毒?”虽是不敢相信,但谢浔飞快想通了这个事实,“玄霜,你喝的酒里下了毒是不是?”
忍着彻骨的剧痛,裴玄霜凄然张口:“断肠散。”她含笑摇了摇头,“无药可救。”
谢浔双臂一颤。
心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般,血腥气翻涌至喉头,他颤巍巍地质问:“你既知道那酒里有断肠散,为何要喝?”
裴玄霜闻言一笑:“你说呢?”
谢浔面上一白,良久无言。
她还是想死。
还是不肯留在他身边。
她恨他。
“你不是恨我吗?”谢浔绝望咆哮,“你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喝了?啊?!”
“你死不了的。”裴玄霜无比淡定地道,“他不让。”
谢浔一愣,缓缓转头看向李沛桓。
“桓儿,是你!”
李沛桓显然如坐针毡,双手紧攥着龙袍,面上倒是冰冷从容:“舅父,你别怪我。”他的表情不容置喙,“有她在,你永远糊涂着,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我忘了?”谢浔怒不可遏,“该给你的太平天下,我没有给你吗?”
李沛桓猛地攥紧龙椅:“舅父若真想给外甥一个太平天下,就不该让北夷败而未亡!”他抬手将奄奄一息的裴玄霜一指,“都是因为她,全是因为她!舅父,恕外甥留不得她!”
“好……好……真是我的好外甥!”
谢浔咬牙冷笑,转过脸,一把抱起裴玄霜:“你别害怕,我会救你的。”
裴玄霜不由得又呕出两口血:“不、不必了。”她软绵绵道,“我……愿意如此……”
谢浔浑身失力,险些跪在地上。
“你就舍得?”他不忍地问。
“舍得。”她残忍地答。
谢浔抱着裴玄霜愣了许久,直至从她嘴角渗出的血打湿了他的衣袖,方才跳上下属牵来的马匹,奔向太医院。
可惜,任马儿奔跑的如何快,裴玄霜的身子还是一点一点了硬了去,凉了去。
前往太医院的路格外漫长。
明明清风明月,星河灿烂,微风习习,可谢浔却觉得很冷,非常非常的冷。他的心绝望而悲戚着,除此以外,他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玄霜,你挺住,我一定会救你回来,一定会。”
“玄霜,以前是我混蛋,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我早就知道错了,我认错,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求你留在我身边,不要舍弃我……”
“玄霜,我在哀求,祈求,你听到了吗?”
“玄霜?”
他一遍遍叫着裴玄霜的名字,即便裴玄霜从来不回复他。
谢浔心脏痛得发紧,手不听话的乱颤,双腿用力夹着马肚,恨不得立刻飞到太医院。
他不敢去看裴玄霜的脸,只在心中一遍遍回想她或哭或笑,或嗔或喜的样子。
她不会死,绝不会死。
“驾!”他驾马呼喊,“玄霜,你不能死!本王不准许你死!”
裴玄霜紧闭双眼靠在谢浔怀里,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她安静的如同头顶的星空,面上似乎镀上了一层银霜。
谢浔忽然间就慌了。
他惊慌失措的摔下马背,抱着裴玄霜迎向被蓝枫拽出太医院的院判大人:“太医!”他几乎要跪在院判面前,“你替本王救回她!”
院判一脸僵色,皱着眉看向谢浔怀中的女人:“请王爷将王妃送入太医院吧。”
“好。”谢浔便要将裴玄霜打横抱起,手臂穿过她双膝下的瞬间,他不禁一愣,双眼盯在裴玄霜的面上移都佚?移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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