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身体没有大碍,却留下一点后遗症——反应有些慢,可能需要些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或许也正因为这后遗症,她的木然和从前极为不同,缓慢的反应期间还会对陆一钊流露出一些明显的、慈爱的情绪。
陆一钊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与她说话,“姨娘,喝汤。”
丁姨娘看向他,片刻后,点头,给他夹菜,“钊哥儿,你爱吃的菜。”
而丁姨娘转向陆姝时,神情又自然放松许多,“姝姐儿,多吃些,你都瘦了。”
丁姨娘不允许陆一钊与她这个妾联系过密,陆姝却经常找丁姨娘,她们更熟悉一些。
陆姝跟陆一钊好,血脉相连是一方面,成长极重要的几年都没有得到生母全心全意的爱,从而抱团取暖也是一方面。
这样外露的母爱,以前是极少的。
陆一钊很欢喜,抿着嘴角,珍惜地吃下生母夹的菜。
陆姝大大咧咧,边吃边问:“丁姨娘,我给你挑的那个人选,你中意吗?”
话一出,温馨的氛围凝滞。
陆一钊沉默,丁姨娘亦是神情复杂。
陆姝嘴巴嚼着,眼睛左右看两人,“怎么?我说错话了?”
丁姨娘摇头。
陆一钊抬头,平静地说:“姨娘,如果你能离开陆家,我会一辈子感激夫人。”
“我……”
丁姨娘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当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机会能够离开陆家、脱离妾室身份的时候,她有一瞬间是迫不及待的。
只是愧对儿子。
陆一钊极力轻松道:“夫人如此宽和,等我长大些,我还可以去看望姨娘,我以后科考有了功名,也能为姨娘撑腰。”
丁姨娘缓缓弯起嘴角,似是畅想到那样的日子。
他们母子说开话,陆姝反倒安静下来,心不在焉地吃着,不时看向门外。
起初,丁姨娘和陆一钊没注意,发现后对视一眼,瞬间了然。
陆一钊劝道:“阿姐,夫人一人守夜,不若你过去陪陪夫人吧。”
“谁要去陪她。”陆姝嘴硬。
陆一钊伸手推她的手肘,道:“是我想要单独劝一劝母亲,劳烦阿姐。”
这个台阶递得正好,陆姝想下,只是仍然口是心非道:“我是给你面子,也是看她可怜,否则我才不去呢。”
陆一钊装作没发现,认认真真地道谢:“谢过阿姐。”
陆姝摆摆手,跳下凳子,就颠颠儿地小跑出去。
她从穿堂跑过去,到了施晚意屋子门口方才慢下来,装模作样地等婢女推开门,也不等通报,就走进去。
然而一进去,堂屋里的热气和香气便熏了她一脸,震惊、气愤……瞬间在陆姝的小脑袋瓜里炸开,“你竟然偷吃!”
施晚意坐在热气腾腾的汤锅前,只着一件薄衫依旧热得香汗淋漓,筷子上还有一片薄薄的羊肉:“……”
巧了。
陆姝迈着愤怒的步伐,冲到汤锅前,掐腰,瞪人。
施晚意的筷子若无其事地伸到滚汤里涮了几下,夹出来,就着陆姝偷偷吞咽口水的小模样下饭,吃完一口才问:“你怎么过来了?”
陆姝不答,只谴责她:“你怎么能偷吃?”
施晚意财大气粗,毫不气虚,“你管我。”
陆姝噎住,蹭过去,吞口水,“我也要吃。”
“你不守你亲爹的孝了?”
施晚意吃得仍然不含糊,一口一片肉,唇都染得红艳艳。
陆姝舔嘴唇,“那你呢?你为什么吃肉?”
施晚意无所谓地说:“我跟他感情不好,不乐意给他守。”
陆姝一呆,“是因为丁姨娘和阿弟吗?”
“包括,但不限于。”施晚意斟了一杯酒,放在鼻子下嗅酒香。
陆姝看她酒肉全不忌,脸上露出几分不高兴,追问:“我爹不好吗?可是祖母说……”
“你祖母说,旁人说,我说……各执一词,端看听得人信谁。”施晚意抿一口酒,惬意又自我,“我不会向谁证明什么,也用不着,你影响不了我,也不要让别人轻易影响你。”
陆姝眉头揪得死紧。
施晚意又酒意上头,吊儿郎当地抬下巴,点她:“还想不想吃?”
陆姝瞬间什么想头都没有,屈服于口腹之欲,咽了一大口口水,连连点头。
施晚意便吩咐婢女,“拿双筷子来。”
陆姝眼巴巴地盯着婢女,婢女却把筷子送到施晚意手中。
施晚意三根手指捏着杯下沿,一饮而尽,方才放下杯子,拄着下巴,醉意朦胧地说:“来~拜个年。”
陆姝脚蹭地砖,嗫喏半晌,声音极小地说:“娘,新年吉祥,多福多寿。”
施晚意没回应。
陆姝以为她不满意,噘嘴生气,好一会儿,气冲冲地抬头,飞快地喊:“娘!新年吉祥,多福多寿!”
她的娘已经醉卧在炕上,青丝散乱,铺展在身下,一截白皙的玉臂轻扣搭在脸侧,什么都没听见。
陆姝:“……”
再也不想理她了。
宋婆子不着痕迹地拉下她的袖子,又为她盖上锦被,方才将筷子递给陆姝。
时隔半年多,终于要吃到肉,陆姝连忙接过筷子。
筷子终于沾到肉,舌头也终于尝到肉味儿。
肉入口前,口水分泌,入口后,眼泪快要不争气地流出来。
好吃~
如果以后还能吃到,她也不是不能放低姿态理一理人。
第二日正月初一,陆家后宅没什么事儿。
不过京中三品以上的朝臣和家眷要进宫拜见陛下、太后、柳皇后。
施家是太后娘家,陛下外家,施家人除了施晚意,全都进了宫。
施太后受了诰命夫人们的拜见,便让柳皇后将人都带走,只留了施家婆媳和施春浓在她宫里说话。
“二娘此番回来,还糊涂着呢?”
施太后满头华发,长得一副极慈祥的模样,声音不疾不徐,却不怒自威。
施老夫人不敢在她老人家面前造次,又想改变施太后对施晚意这些年的印象,着急忙慌地为女儿解释:“回太后娘娘,二娘变了许多,也没见为陆仁伤心。”
“那怎么没回施家?”
施老夫人道:“陆仁才去半年,又有个姝姐儿,不好太着急,便想再等等……”
她根本藏不住神色,施太后便知道肯定还是施晚意的意愿不同,神色淡淡,转而说施春浓:“我说你都要说烦了,还晾着方既清呢?再不生,便难生了。”
语气比对施老夫人都要亲近几分。
施春浓讨饶:“是我的错,惹您为我烦扰。”
绝口不提“生不生”。
施老夫人悄悄瞪她一眼。
齐筝始终半低着头,她嫁进施家与施太后是近了许多,可也从不敢像施春浓那般自在。
而施太后听施春浓之言,眼神温和纵容,“你啊……好歹试试,莫要将人挡在外头。”
“我也得挡得住才行啊……”施春浓嘀咕,“心眼子多得很。”
施太后失笑。
她自来喜欢施春浓胜过娘家其他人,不过便是其他人,也没有像提起施晚意那般冷淡的。
之后施太后又过问了施羽和施翊读书的进度,问了施羽婚事相看如何,就像是寻常长辈一般,只没再提施晚意半句。
施老夫人从太后宫中出来,一想到小女儿,便愁眉不展。
小女儿不在身边,施老夫人自然迁怒,瞧见施春浓大马金刀的步子,也不管还在宫里呢,揪住她的耳朵,便斥道:“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两个糟心的玩意儿。”
“娘,疼疼!您松松手……”
施太后让身边的嬷嬷亲送他们至后宫门,就在前面带路。
齐筝忙劝道:“母亲,出了宫再教训不迟。”
施春浓不敢置信地看向大嫂,是这么劝的吗?
嬷嬷在前头忍俊不禁,见怪不怪。
施家男人们和方既清皆等候在后宫和前朝中间的宫门处。
方既清远远瞧见她们的身形动作,便隔着颇远的距离拱手一礼。
施老夫人当着姑爷的面不好教训施春浓,便撒开了手,只仍没好气,“等你明日回府的,看我不教训你。”
施春浓兀自揉耳朵。
待到两方汇合,一行人离宫,各自乘上马车。
崇仁坊就在皇城边儿上,两家的马车很快便分开。
远去的方家马车上,方既清抬手,刚到施春浓脸侧十来寸的距离,她便敏捷地侧头躲开。
方既清便又放下手,问:“可疼?”
施春浓不屑:“我又不是躲不开,我是让着她,就她那点力道……”
第二日是正月初二,方既清陪施春浓回娘家,下车前,先是嘱咐道:“我与你说的事儿,莫要忘了告知二娘。”
施春浓点头,“正事儿我记得呢。”
方既清又状似不经意地说:“神峪寺今日有斋饭供香客食用,味道极佳,可惜你不爱食素。”
施春浓一听,来了兴趣,“二娘喜欢,我带二娘去尝尝。”
方既清并未多言,点到即止。
而施晚意此番回娘家,带上了陆姝。
老戚氏算计颇精明,她养得陆姝极亲近她,也不阻陆姝跟外祖家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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