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两个孩子,陆一钊且不说,陆姝的气质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明还是一样的骄纵之姿,可整个人又透着一股小娘子没有的英气勃勃。
从前不觉得,如今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跟她娘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爱屋及乌,亦会厌屋及乌。
老戚氏瞧着母女俩如出一辙的神情,心里膈应极了。
偏偏陆姝对家里的风波一无所知,敏锐也没放在这上面,仍旧如从前那样欢快地出声,“祖母,您身体大好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老戚氏扯起个不咸不淡的笑脸,“好了。”
施晚意笑盈盈地望一眼老戚氏,规矩行礼。
她在这种事儿上,绝对不会让老太太挑到毛病。
陆一钊站在她身后,沉默地行礼,并不似陆姝热情。
老戚氏看陆一钊,眼神有一丝不愉。
这是她曾经百般疼爱的孙子,如今也与她生疏,也是白眼狼一个。
不过老戚氏如今又有了个嫡亲的孙儿,也不多稀罕陆一钊,便冷淡道:“坐吧。”
祝婉君的上首空着。
用这种事情来敲打施晚意,一点儿用都没有。
施晚意根本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施施然地落座。
陆一钊安静地走到她身后,端正地站着。
陆姝感觉到祖母对她不甚热情,贴不下去冷屁股,也走到施晚意身后站定。
其他人或敷衍或真诚地跟施晚意问好后,老戚氏严词警告道:“有些事情,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大郎大义上无愧天地,施氏,你身为他遗孀,切不可做污大郎名声之事,否则陆家便容不得了。”
已经做了怎么办?
她都把野男人带进陆仁的屋子了,老太太知道不得疯?
施晚意勾唇,意味深长道:“老夫人说的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她这神情,老戚氏看得心里不舒服,态度严刻道:“听说我养病这些日子,你这个管家的大夫人根本不管事儿,甩手掌柜一样,怎可如此不负责任?”
施晚意满不在乎道:“府里也没出什么大事儿,老夫人太紧张了,况且……我不是也说了,我根本不想管家,暂时代代罢了。”
她说着,满脸的嫌弃。
老戚氏看来,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堵气,“那就交还管家权,正好老三家的近来上手颇快。”
祝婉君倏地抬头,又看向长嫂。
戚春竹则是满脸不掩饰地喜色,娇笑道:“我一定好好跟母亲学。”
她说完,又转向施晚意和祝婉君,歉道:“大嫂、二嫂,我跟着母亲管家,你们不会生气吧?”
祝婉君攥紧手,勉强一笑。
施晚意却是笑意更盛,“不生气啊,我还愁呢,日后若是没人帮我管家,我只能折腾陆姝了。”
她身后,陆姝一下子瞪眼,不张嘴小声嘟囔:“莫挨我……”
陆一钊垂眸,眼里闪过笑意。
戚春竹心下冷笑,当她是逞强,冷嘲热讽:“大嫂就是大嫂,气量不同。”
施晚意点头接下了,“谁说不是呢。”
这时,陆侍郎儒雅稳重的身影露面。
晚辈们一道起身问好,老戚氏没动。
“且坐吧。”
陆侍郎人逢喜事精神爽,尤其坐在面容严肃的老妻身边,看起来比她年轻个好几岁。
夫妻俩没有任何情感视线上的交流。
老戚氏对他说话都不看他,只稍稍侧了侧头,提议道:“老爷,大郎的事儿,该祭告祖先吧?”
陆侍郎捋着胡须道:“我也有此打算,合该在家谱上记一笔。”
说到宗祭家谱,不只是陆仁一人的身后名,若是族中有这样一位声名极好的人,后代皆可受益。
三郎陆代和四郎陆值都振奋起来。
三郎建议:“儿子明年要回乡乡试,不若提前回去。”
陆侍郎颔首,“族人们应是还不知道,你提前回去报喜,也好。”
老戚氏有些不舍,却没有反对。
“我也有一事,需得告族老。”
施晚意忽然悠悠地出声,众人皆看向她。
老戚氏皱眉,喝斥道:“祭祖的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插什么言?”
陆侍郎一言不发,神情却极威严,显然就是有所不满意。
倒是二房夫妻俩,不禁对视一眼,眼里浮起的光,对应两人心潮澎湃。
长嫂有什么事儿,需要告族老?
施晚意可是要独立门户的人,一改温和之态,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一字一句道:“我要分家。”
“分家?!”
惊雷一般的一句话,陆家众人惊呼出声。
二房夫妻有所准备,但他们怕分家不成碍嫡母眼,也连忙作出惊色。
陆侍郎脸颊抽动,克制着怒火道:“施氏,长辈尚在,便敢要分家,你教养何在?”
老戚氏反应过来,跟着骂道:“施氏,你不搅得陆家鸡犬不宁不罢休吗?”
几个孩子全都惊惧地看着长辈们。
陆姝和陆一钊又多了两分惊疑,慌乱地看着施晚意。
施晚意瞥一身侧后方的陆姝,淡淡道:“姝姐儿,带妧姐儿他们先出去吧。”
她这样的态度,根本就是不将长辈放在眼里,老戚氏更加怒火朝天,“陆家供不起你这樽大佛,你这样不孝的儿媳,我非要问问施家是怎么教女儿的。”
陆侍郎没有反驳,冷厉地看着施晚意。
施晚意没理两人的怒火,催促陆姝:“没听见我说话吗?”
陆姝瞄一眼祖父祖母,眉头紧锁,心乱极了,干脆一拧身疾步出去。
还是陆一钊招呼着陆妧姐弟三人。
陆妧姐弟看向父母,待到母亲对他们点头,方才跟着离开堂屋。
几个孩子晚了几步,出去已经见不到陆姝的影子,问了守门婆子,知道她往花园去,急忙找过去。
他们一出去,施晚意便再一次斩钉截铁道:“我要分家。”
陆侍郎忍无可忍,大发雷霆,“混账!今日便一纸休书,滚出陆家。”
施晚意半点儿不恼,慢条斯理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也是为陆家着想。您二位如此疾言厉色,真教人伤心。”
三郎谴责道:“大嫂,父母尚在,你说这样过分的话,才是伤父亲母亲的慈爱之心吧。”
他是知晓陆仁大义赈灾,又正义凛然起来了。
施晚意轻笑,“三弟,你有所不知,你兄长啊……禁不起推敲,万一日后难以收场,我这个长媳不得为陆家多留几个香火?”
陆侍郎听她这话,神色中露出一抹异样。
施晚意捕捉到,笑盈盈道:“父亲想必知道一二,就比如,结交不该结交的人。”
二房夫妻眼神闪烁,霎时便猜到她许是有什么陆仁的把柄在手。
陆侍郎眼神闪过一丝阴鸷,并不慌张,“大郎向来谨言慎行,你身为大郎的媳妇,如此揣测,有什么根据吗?为父劝你,不要造假,再带累亲家。”
施晚意笑容变浅。
陆仁果然在私通乱党上没有留下太大把柄,陆侍郎也清楚。
不过也不奇怪,陆仁贪墨些小的钱财孝敬府里,都不留下一点罪证,何况私通乱党这样要命的事儿。
那些干了坏事儿的人,非要留下账本、信件,后手没留成反倒成为指控自身的把柄,才奇怪。
陆侍郎一副教训的口吻,道:“妇道人家,见识短浅,日后行事,深思熟虑,免得坑害自身。”
姿态十分傲慢。
二房夫妻见了,皆是一沉。
施晚意忽而笑不可抑。
陆侍郎和老戚氏沉下脸,其他人亦是莫名地看着她。
施晚意稍收敛,依旧笑意浮于眼,“您猜我有没有其他准备呢?”
陆侍郎冷眼望着她,已不掩饰嫌恶。
施晚意环视一圈儿,手指随意地指向那些下人,笑道:“您应该不想让下人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吧?”
老戚氏与她交锋太多,见她这般,心下生出些不安,面上不露声色地吩咐:“都退下。”
待到所有下人都出去,屋里只剩下陆姓和冠上陆姓的女人们,施晚意手指轻快地敲击扶手,假惺惺地叹道:“有些妇道人家,不可小看,有些虚名,一戳就破。”
老戚氏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施晚意勾唇,“老夫人耐心真差。”
老戚氏一怒,“施晚意!”
三郎陆代和四郎陆值一见母亲气得脸色难看,纷纷怒视施晚意,“大嫂!”
甭说别的,老戚氏这两个儿子,养得都挺孝顺。
施晚意露出妥协之色,“瞧你们,我说便是。”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听她能说出什么来。
施晚意手肘杵在扶手上,支着下巴,轻描淡写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陆仁根本没赈过灾,陆家今时今日的风光,是我这个不孝的儿媳给的。”
施晚意笑吟吟地扭头看陆侍郎,“账本无论怎么查,都是真的,但我从未说过,赈灾是陆仁做的。”
“白捞个欺君之罪,我胆子大不大,惊不惊喜?”
陆侍郎惊起,瞪视施晚意,咬牙质问:“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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