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什么, 舍弃什么。
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副行尸走肉, 每一次交/融只为获得回报,无关欢喜。
不是他, 还会有旁人, 只要能满足彼时拯救邵家于水火的难题, 她便会献出自己, 就像同他交好时的模样,温顺乖巧,唯命是从。
他一厢情愿的沉溺, 享受她带给自己的欢愉, 放纵自己敞开自己, 一点点靠近她依恋她, 贪婪使他放弃戒备,自甘堕落。
从外,再到内。
他就是喜欢上她了。
铜镜中的脸,颧骨红肿,透着血丝。
他抬起手来,细长的手指慢慢抚上眼睛,眼皮颤了下,一条狭长的血痕,沿着内眼角横亘开来,却在抵达眼尾时兀的收住。
他凛眉,从匣中摸出巾帕,覆在上面后止了血,又起身去找药膏。
“长荣,进来!”
他忘记祛痕的伤药放在何处,到处翻,拉开抽屉,几个瓷瓶凌乱的倒开,粉末撒了出来,他的手在发抖,嗓音干哑:“找药,快!”
长荣看见他肿胀的颧骨,吃了一惊,二话不说赶紧去找伤药,找来后便去往他颧骨上涂抹。
顾云庭扫了眼,一把推开。
“找祛疤的。”他松开手,细小的血流汇成一绺沿着眼皮滴到睫毛,他眨了下眼,过于白皙的面孔染上嫣红,有种诡异的美感。
长荣僵住,眼珠瞪得滚圆,视线落在他修长的手指,看见苍白的指甲里,有抠破的皮肉,他打了个冷颤。
转头疾跑到边角矮柜处,找来白玉小瓶。
“郎君,是这个。”
顾云庭接下,嗯了声,随后走到雕花盆架前,单手洗了眼睛,长荣递过去帕子,擦拭时,血珠还在不断渗出。
他不敢问,也不知怎么开口。
便见顾云庭坐回去,对着镜子涂抹伤药,一层层,连边角都不放过。
御赐的祛痕膏,郎君一次都没用过。
然而,就在他涂完后,忽然攥住白玉小瓶,狠狠摔在地上。
碎裂声响起,药膏黏在地砖上,散着淡淡的香气。
长荣大气不敢出,后脊不停冒汗。
“更不像了。”
一声低叹,没名的有股凄凉意。
....
京中有一片石榴园,种在前朝雍王府中。
正当季节,满园的石榴树绯红若火,灿若朝云,先帝将府邸赏给了大长公主,彼时萧吉玉年纪不大,住不惯这般老气横秋的府邸,便叫人腾出一大片空地,全都种上石榴树。
后来几经周折,萧吉玉不知为何弃了此处,如今已然成为京中权贵游园赏景的妙地。
窦玄来的早些,但府门前早已人流如织,又是赏景的时节,好些头戴帽纱的小娘子携婢女一同前往,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温文尔雅的学士,无不随心而行。
倒比南山更加热闹。
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对襟翻领胡服,窄袖束腰,膝下穿着皂靴,头上包幞头,很是清爽洒脱的装扮。
远远看见邵家马车,他站直了身体,往下走了几步。
马车停稳,迎上去,待看见车内人探出身来后,两人俱是一愣,旋即都会心一笑。
“头遭见邵娘子穿胡服,果真英姿飒爽,明媚灿烂。”窦玄这番话说的由衷,方才进去游园的不乏穿胡服的女娘,但鲜少有像她这样,红色在身,竟没有一丝一毫的跳脱,仿佛这颜色为她而生,眉眼间燃起的生动与衣裳的色彩相得益彰。
直叫人挪不开眼,一看再看。
邵明姮就着他的手臂跳下车来,福了一礼道:“多谢窦郎君周旋。”
窦玄笑:“举手之劳,与邵娘子游园旁人求之不得,何况是我,自然甘之如饴,无不向往。”
两人一并走进去,便觉府内别有洞天。
曲水流觞,喜静的坐在亭下打双陆,玩叶子牌,文雅的则坐在石桌前摊开棋谱,尽兴切磋,笑声不断的院子,有几个人围在一起打捶丸,绑着攀膊,露出小臂,彼此出了汗,随意一擦,也不知躲进荫凉休憩。
两人一路走到石榴园,入目便是璀璨的红,浓稠如丹砂洒落,蜂蝶狂舞,甜丝丝的香气萦绕鼻尖。
窦玄知晓崔远至今不许婚约,是为着邵娘子,他虽敬佩崔远,但也觉得他会竹篮打水,到头来空空如也。
邵娘子待崔远,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时辰尚早,不便回府。
两人好容易找到一处凉亭,到底下休息。
“窦某斗胆,想问邵娘子一句话。”他还是有些不忍。
邵明姮愣了下,微微一笑,“郎君想问什么?”
“崔远性情温和,品行端庄,又对娘子一往情深,为何娘子不肯接受他,是他哪里做的不好,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所说的别的原因,两人心知肚明,无非是在徐州给顾云庭做外室的事。
邵明姮摇头,立时回他:“没有别的原因,也不是他不好,其实很简单,我不喜欢他,仅此而已。”
窦玄怔了瞬,随即笑起来:“我明白了,只可惜崔远身在其中,无法自解。”
不时有人经过,三五成群的小娘子拉着手说悄悄话。
以为此处没人,便将声音放开了些。
“昌平伯府家出事了,知道吗?”
“又出事了?之前不就闹出齐老侯爷和高娘子的丑事吗,还能再有什么?”低呼声响起,几个人既紧张又热情。
窦玄看了眼邵明姮,彼此默契的缄口。
“从前都说高娘子端庄温婉,母亲教导我时,也叫我同她多学学,而今看来,可不就是披了人皮的狼吗?自己和齐老侯爷搞在一起,自己嫁过去便罢了,听闻她非要带着庶妹一同过去,那庶妹长得俊俏,原是该有好前程的,不妨被高娘子算计,生生折了指望。
这便也罢了,那庶妹的小娘气不过,悬梁自尽,被救下来后,若能好生安抚,便可想明白,爱惜身子,偏偏高娘子嘴不饶人,一通冷言冷语,逼得那小娘没了活路,当晚便拿剪子,攮死自己了。”
“啊!”俱是吸气声。
“我也是听伯府下人说的,那人跟我们府上的丫鬟是同乡,只说进门后差点厥过去,那个小娘死的太惨了,剪子插在喉咙上,血流了一地。
你们说说,到底是怎样的狠话,才能把人逼到此等绝地。”
义愤填膺的说辞,此起彼伏。
言语间,俱是对高宛宁的指责和唾弃。
几个小娘子数落完,心中郁愤纾解,便都歇了力气,往美人靠上一瘫,紧接着说起城中哪家果子铺味道好,脂粉铺子上了新口脂。
窦玄瞥见她的神色,低声道:“咱们去跑马吧。”
毕竟是大长公主之前的手笔,除了这石榴园外,还有一处宽敞的跑马场,只是如今不如起初那般壮观奢华,无人打理颇有些潦倒的意味,然场上仍有马匹驰骋,扬起的尘土烟尘滚滚。
顾云庭来到时,便见两匹马并肩疾驰,风驰电掣般朝着东侧终点狂奔。
他的目光,一下落在红衣女子身上,她左手握缰,右手执鞭,臀部并未落在马背,用两条腿撑着,不断随着马匹的奔跑上下起伏,像一道弯月,修身的胡服衬出她的绮丽。
像一道光,轻而易举吸引了场边人的注意。
顾云庭盯着她,恨不能在她身上盯出洞来。
“邵娘子,我输了。”窦玄勒紧缰绳,在马背上作揖,他方才用了全力,眼看要追上的时候,却总也越不过那红色身影,满头大汗,心服口服。
邵明姮打马转弯,与他相对而立,秀气的脸上浮出点点水痕,她亦笑笑,“那晌午的饭便劳烦窦郎君请客了。”
窦玄哈哈大笑:“自然自然。”
两人坐在马上,又缓步绕着场地走了许久,微风吹在他们身上,明亮的光投落晕眩。
顾云庭闭了闭眼,睁开时便见那小娘子看到了自己。
眸光没有停留,瞬间瞟向旁处。
他心里愈发闷滞。
捱到傍晚时,邵明姮归家。
邵怀安从署衙回来,在门口遇到她,见她小脸通红,神采奕奕,便跟着心情大好。
“想来你与窦玄很是投缘。”
邵明姮点头,“他人很好。”
邵怀安忍不住高兴道:“如此甚好,明儿我辗转问问,看他是什么意思。”
“好。”
邵明姮只怕他一腔热情被泼冷水,但面上仍不显,就像往常一样,照顾邵准吃了药,擦过脸后,与邵准说起京中时事。
邵准病情没有起色,如今夜里能睡整觉,对他而言已是极好。
回头,看见宋元正倚着门框站定,丹凤眼似在思索。
少顷,他直起身来,跟着她走到外间,声音低沉:“我替你杀了他。”
“谁?”邵明姮吓了一跳,手中的药碗险些掉在地上。
“顾二郎。”
“不行!”邵明姮搁下药碗,“你不能杀他。”
宋元正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没有。”邵明姮怕吵醒父亲,压低了嗓音解释,“他帮过我们很多次,你不要杀他。”
“但他欺负过你。”
“你不明白。”
邵明姮洗了手,边擦边说,“那不算欺负,各取所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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