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和顺从,极尽周全的服侍于他,挑不出错,甚至称得上完美无瑕,偏又轻而易举激起他的怒火,这火来的莫名邪气。
他思索不清,无法理顺,只觉尊严被她践踏,羞辱,满腔郁愤难以消除。
冷风一点点灌进袍衫,硕大的披风拂过膝盖,两人俱是打了个冷颤。
仿佛下雨了。
牛毛一般的小雨飘到发上,眉梢,挟着冰冷刺入骨里。
“邵小娘子...”他嗓音暗哑,蓄积的酒气喷到她面上,她皱眉,却并未睁眼。
“你看看我。”
他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卑微,然而他说出这话,便觉得自己低贱到了泥里。
他从未试过同女子说这样的言辞,这超乎所读诗书给与的认知。
陌生,忐忑,挟着隐隐不安。
这种不确定的患得患失让他面颊通红,羞耻万分。
然又可恶地期盼着,盼她在下一瞬朝他投来注视,他猜测那一定柔媚生动,那目光定是涟涟深情。
但——
邵明姮动了动睫毛,露出的瞳仁却显得极为冷静,克制。
浑身的血液慢慢清凉下来,顾云庭抚过她的脸,拇指贴在她半开的唇瓣,她忽然望着他浓墨晕染的眼眸,哑声说道:“你笑一笑,好不好?”
狭长的眼眸渐渐弯起,弧度极小。
邵明姮眼睛微热,亲在那白皙的眼皮,低声喃喃:“就是这样,要笑着看我。”
半个时辰后,邵明姮系好带子,又仔细将衣领整理干净,拢紧披风。
她知道顾家的能力,也知道顾云庭所说的平息不仅是平息,是在滔天权势的震慑下,流言销声匿迹。
她相信他能做到。
顾云庭仍坐在石头上,微微调整呼吸。
邵明姮朝他走近些,目光盯着那尚未冷却的眉眼,盯了许久,才说话。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你总不笑,总是冷冰冰的,叫人觉得很陌生。”
顾云庭心提了起来,不愿叫她看出自己的轻佻,便装着面色沉肃的模样,实则心中翻江倒海的激荡。
他寻思该如何开口,方才她亲吻自己眼皮的时候,眸光是那般缱绻深情。
有一瞬间,顾云庭觉得自己合该溺死在其中。
他连举止都温软了许多,“邵小娘子,我同你保证,往后不会有任何人议论你的身份,我...”
“如此,便多谢郎君了。”她福身作揖,仿佛换了个人,就这般客气恭敬地站在对面。
顾云庭怔了瞬,便听她又开口:“你我各得所愿,往后便再没必要相见。”
“顾大人,希望你说到做到。”
顾大人?
顾云庭凛着双目,颇为震惊地朝她看去,她欲转身离开,竟疏离冷漠的像个路人,毫不留恋。
顾云庭倏地站起来,所有旖/旎退去,脑中清醒过来。
他方才做了什么?
是不是愚蠢而又可笑。
不过是几句话,几个温柔的动作,他便放下戒备,便幻想诸多不该想的东西?
他的样子,是不是看起来很是卑贱?
他三两步走上前,在她转身之际挡在面前,神色恢复最初的冷漠,“邵小娘子怕是多心了。”
“回京后,我自然需得议亲,若要议亲,怎好叫外人知晓我在徐州造下的丑事,岂不荒唐惹人笑话?所以,即便你不来提醒,我也不会容那些碎嘴的乱嚼舌根,败坏我顾家名声。”
邵明姮望着他,目光平静。
“如此,最好。”
....
房中点了灯烛,此时外头仍有人在欢闹。
顾云庭沉着脸,一路无语,待进门后,便走到书案前,翻开随行的案录,提笔开始做批注。
房门外,秦翀和关山面面相觑。
“郎君昼夜不停赶路至此,难道不是为了姮姑娘?”
“他费尽心思打点昌平伯身边的幕僚,不就是为了说动他别动杀机?”
“那幕僚也是贪得无厌,吞了一百两黄金,还妄图巴结郎君扶摇直上...”
“偏题了。”关山捣他,“咱们说的是郎君和姮姑娘,到底什么情况,怎么从密林回来反而不对劲了,你没听见动静?”
秦翀老脸一红:“我哪敢进去,那种事...我还没娶亲呢。”
“听郎君的口气,是要跟姮姑娘老死不相往来。”
“是这个意思。”
房内“啪”的一声
两人噤声。
上好的端砚掉在地上,摔开污脏的墨迹。
顾云庭阖眸,双手覆在面上,他想不通,不明白,邵小娘子缘何同他说那样亲昵的话,可转过头又绝情至此。
顾大人,呵。
他挑起眼尾,烛光映着冷眸,泛出点点碎痕。
....
翌日邵明姮用膳时,正巧顾云庭一行人整装待发。
他站在马车前,背影清瘦颀长,今日穿的是靛青色长衫,披厚氅。
高宛宁踩着脚蹬登车时,终是没忍住,折返回来。
邵怀安别开视线,背在身后的手捏紧。
“玉瑾,我对不住你,但我真的希望你余生安好,至少比我要好。”
她眼圈湿热,说完便开始扑簌簌掉泪,美人哭总是极美的,梨花带雨。
邵怀安叹了声,道:“昌平伯已经着人盖了官印,属于你的那份和离书如今正在他手里,你没对不住我,只是在抉择时没有选我,我也不会怪你。
因为那是你觉得对你来说更好的选择,故而若定要我说句释怀的话,我只盼你,以后的每一日,不要后悔当日的抉择。
宛宁,你走吧。”
高宛宁泪眼汪汪,又看了眼邵明姮,张口:“阿姮,我...”
邵明姮不是哥哥,她背过身,径直回避她的主动。
马车在晨光熹微中驶离客栈。
而邵怀安因伤势未愈,行程缓慢,比顾云庭足足晚了十日才晃到京城,甫一入京,便去寻牙行看宅子,买家具等日常物件。
这些事都由邵明来料理,做的驾轻就熟。
邵怀安则要去报备官凭和敕牒的丢失,重新于官署补办后,登记待上任。
他尚农,故而没有去先前安排的礼部,而是去了工部任屯田郎中,适逢清闲月份,公务并不繁忙,且他将上任,正是熟悉整理的时候,故而起初有空余时间。
及至六月,州县需得堪造籍账,身为长安县屯田郎中的邵怀安起笔开始整理,因之前通读阅览过,故而理得井然有序,待白簿悉数堪造完整,便要呈报尚书省审核。
再到十月份便要按照递交的白簿征收地租。
邵怀安熬了几宿,将那白簿呈报时,尚书省的官员很是感叹他的伶俐。
如此,又将三年一造的黄籍交到他手上,这便需得徐徐图之了。
长安县的地皮尚且合适,这处宅院只有一进,虽小但是位置好,邵怀安每日可步行上值,若实在赶不及,坐着马车一溜烟便到了。
院里有个亭榭,摆着红木四角桌,邵明姮铺开画纸,将笔墨颜料依次摆好,用纸镇压住边角。
邵怀安进门时,她已经画了大半,咧嘴的石榴晶莹透亮,鲜红欲滴。
“阿姮还是喜欢画石榴。”
邵明姮点头,继续画石榴籽。
邵怀安没走,拖出另一张圆凳坐下。
“阿姮这样好,不知日后会是什么样的男子娶你?”他试探着,不动声色拨开白瓷盘里的杏酥。
邵明姮笔一顿,淡声道:“哥哥,我不想嫁人了。”
邵怀安笑,“莫说糊涂话。”
“是真的。”邵明姮语气清和,朝他弯了弯眉眼,道,“除非哥哥嫌弃我吃你粮食。”
“阿姮!”
“哥哥!”邵明姮推他,“你不是有积压成山的公事要办吗,快去吧。”
邵怀安无奈,摇着头回到书房。
不多时,房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摔了。
邵明姮停了动作,竖起耳朵轻听,然后,听到邵怀安低沉的唤她。
“阿姮,你进来。”
日光浓热,晒着雪白的肌肤,风吹来,她有种不大好的感觉,手搭在门板,定了会儿,房中人的呼吸声粗沉隐忍,像是压抑着情绪。
“哥哥,你怎么了?”邵明姮推开门,站在原地问他。
案上的卷宗纸笔全被拂到地上,楹窗处新摆的长颈花瓶摔得粉碎,花瓣掉了满地,一片狼藉。
她怔怔望着。
邵怀安自案前直起身来,面色凄怆,神情悲痛,攥紧的手里是一封捏烂的信,他举起来,朝着邵明姮微微颤抖。
邵明姮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但仍不确定,她张了张嘴,喉咙发不出声音。
“阿姮,你来告诉我,你同顾家二郎,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啻于凌空劈下惊雷,邵明姮只觉面前骤然凄白,她慌乱地看着邵怀安,像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紧张害怕。
邵怀安捏着信走到她面前,根根指骨攥的分明劲拔。
“所以阿萝说的都是真的,你当真...”
“是,”邵明姮咬紧唇角,平复了呼吸后复又开口,“是真的,在徐州时,我做过他外室。”
邵怀安晃了下,抬手摁住雕花屏风,信从手中掉落。
邵明姮弯腰捡起来,待看见上面的字时,恍然大悟,“哥哥,你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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