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事发后,当今召回封地各王,大哥以为会是谁,能在潜移默化中挑拨楚王,令其膨胀,意气攻城?”
先帝有六子一女,皇长子萧晖被宦官毒死,次子萧睿与皇三子萧佑也就是楚王争夺上位人选,勾心斗角中,不幸摔断左腿,需得拄拐行走,自然也丧失斗志,昌王萧睿是唯一没有就封的皇子,住在先帝赏赐的府邸中,吟诗作画,现下倒也过的舒心惬意。皇四子萧泓封蜀王,皇五子萧祯封魏王,六子齐王便是当今圣上。
先帝唯一的女儿七公主萧吉玉,是晚年得子,比前面几位兄长要小上很多,幼时她也分不清,时常追着兄长喊叔伯。
“照你这么说,宋都督和楚王谋逆案,是得仔细揣摩,重查清楚了?”
“必须查。”顾云庭声音清淡,语气坚定,“朝中瞧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被召回京城的蜀王魏王,还有养尊处优的昌王,其中必有逆王案主谋,若真如此,他既能利用楚王谋事,那待时机成熟,他又待如何?”
“怕是要清君侧,夺帝位了。”顾云慕深知此事严重性,他们父子之于当今而言是家臣,忠臣,一旦别的王爷上位,他们便是其首先要解决的麻烦。
风雪硕大,噼啪打在脸上,身上,睫毛沾着雪花,融成点点光晕,邵明姮丝毫觉不出冷,她眼眶和鼻尖发酸,仰起头,豆大的泪珠滚落。
顾云庭终于要查逆王案了。
雪深路滑,顾云慕裹上大氅后搓了搓手,往当中哈气感叹:“你是怎么想到从宋家入手的?”
顾云庭没说话,抬眼扫到廊庑尽头站着的人,屋檐上的积雪不断被拂落掉下,映着灯笼的光,那些雪晶莹洁白,纷纷扬扬洒在她周身。
忽然便有种静好的错觉。
“无意中想到的。”
......
临近年关,天气虽冷,但城中却格外热闹。
街巷中互相走访拜问,采买游玩,穿着厚厚的冬衣踏雪嬉闹,年货店的生意更是摩肩擦踵,熙攘非凡。
罗袖跺了跺脚,顶着满头碎雪进屋,“快都过来,给你们带的糖葫芦。”
银珠窜上前,一口一个好姐姐叫着,将她手里的东西接下,糖葫芦每人分了一串。
邵明姮也领了一根,她没回屋,拿着去了西院。
偏不凑巧,叫从外头回来的顾云庭看见。
“好吃吗?”邵明姮捏着帕子帮宋元正擦嘴,糖渣沾着唇角,宋元正不舍得的舔了下,他吃的很认真,剩最后一颗时,忽然举到邵明姮面前,但头是低着的,只手高高举着。
邵明姮惊住,“是给我的吗?”
宋元正没有回应,但手臂还擎在半空。
邵明姮便要低头咬住,顾云庭掀帘进来,一把夺过,吓得宋元正打了个哆嗦,飞快的把自己藏到被子里。
“郎君,你怎么了?”
顾云庭握住她的手,将人领出去,刚出门,便把那颗糖葫芦扔到地上。
邵明姮呆了,继而双眉微微蹙起:“可是我哪里做错了?”
“不能吃别的男人吃过的东西,不知道吗?”
“他不一样,他是亲人,况且他后脑受伤,言行举止与孩童无异,这是他第一次给我回应,你吓到他了。”
顾云庭不悦,凉眸淡淡扫着她的脸。
“你是在指责我?”
“不敢。”
说是不敢,语气里的任性毫不遮掩流露出来。
顾云庭冷笑一声,撇开她回去书房,整整一日,关在里面不允任何人进去。
过了晚膳时间,冯妈妈催促。
“姮姑娘,你给郎君送点吃的。”
“郎君不让人去打扰。”邵明姮乖乖说道,实则还记着白日他扔掉的糖葫芦。
冯妈妈唉声叹气,守着炉火给罗袖使了个眼色,罗袖清嗓子接话:“姮姑娘,去看看郎君吧,他心情不好,又素有胃疾,天寒地冻受冷后,染上风寒可还了得,到时候又是请大夫,又是熬汤药,怕是阖府都要急坏了。”
顾少明默默嚼着羊肉,闷不做声。
最后还是去了,因为她知道顾云庭缘何不高兴。
明日便是嫂嫂的忌日,他难受伤怀在情理当中,但他不该将坏脾气转嫁给她,好容易叫宋元正信任自己,他那般霸道劈手夺了糖葫芦,宋元正又不肯露出头来了。
叩门后,屋内没有回应。
邵明姮冻得手指发疼,将平托箍在怀里,蜷着指头再叩,这次传出咳嗽声,她便推门进去。
还未站定,顾云庭冷冷斥道:“出去。”
风雪从她背后涌入,吹得头发簌簌乱舞,她咬了咬唇,眸中瞬间有些发涩,低着头,回身将门关上,仿若没有听见顾云庭的话,径直往里走。
“别过来。”
顾云庭郁沉着脸,眼皮都没掀起,手中笔娴熟地誊写,左手边已经堆了很厚一沓纸,有一张掉在地上,邵明姮蹲下身,扫到几个字,便明白过来。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是为了给嫂嫂写祭文。
手都写的发抖,却还不肯停,时不时掩唇咳嗽,面色苍白虚弱。
邵明姮站在书案对面,遮了他的光,令其拧眉不悦。
“让开。”
“郎君,我...”
“出去,别脏了我的东西。”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邵明姮看了看手里的纸,犹豫再三,小心翼翼放在他写好的祭文中。
孰料指尖还没拿远,他便一把抓起纸来,搓成团子扔了出去。
一气呵成,整个动作没有看她一眼。
她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为何能在顾宅立身,邵明姮忍不住摸上自己的脸,宁心静气安慰自己要从容淡然,平和温顺。
她笑了笑,将平托里的瓷煲端出来,盛出一碗热腾腾的参汤,端到书案旁边的榻几上。
“郎君,你先喝完参汤吧。”
顾云庭没理会,周身上下拢着疏离之气。
“若不然我帮你写,你的身子...”
“宛宁的东西,你不要碰,不准觊觎。”
邵明姮僵在原地,半晌后点头,退出去将门合上。
冬日的风冷冽干燥,吹得面皮发紧,她揉了揉眼睛,到底没忍住,嘴巴一瘪,泪珠就啪嗒啪嗒断了线。
因是年节,顾云庭和顾云慕前后回了京城,临走他与罗袖交代,约莫得快出正月才能回来,照例留下秦翀守卫。
她们一群姑娘买了烟花爆竹,除夕夜在院里架起柴火,将新宰的羔羊抹上蜜汁,串在炉架上炙烤,酱料是冯妈妈配的,羊油滋啦滋啦作响时,云轻和兰叶端着两侧翻了个面,肉香扑鼻,勾的每个人饥肠辘辘。
邵明姮拨弄炭火,时而看一眼西院,待羊肉熟了,冯妈妈沿着羊脖切下长长一条肉,分盘之后,每人端起一碟。
邵明姮去西院,秦翀跟在身后。
宋元正趴在窗上看漆黑的夜空,偶尔蹦出明晃晃的色彩,他眼睛睁的滚圆,看见来人,又猛地爬进被子里,从头到脚裹住。
嗅到香味,他扯开一角,看见邵明姮,明显没有最初那般惊恐,伸手摸到盘子里,随后快速塞进嘴里,或许是羊肉烤的太香,他卷着被子坐起来,一手端盘子,一手往嘴里狂塞,塞得满满当当后,才开始咀嚼。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邵明姮给他擦嘴,院里开始放烟火,银珠大笑的声音传到屋内,紧接着又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宋家守城时,三个儿子皆在城楼坐镇厮杀,硝烟卷着血腥气,四处弥漫,逆贼杀红了眼,便有几支小队悄悄潜入城楼,安了炸药,三人是在百姓的注视下被活生生炸死的。
邵明姮听到消息时,始终不信,她不信三郎会死,明明前几日还跟自己说笑的人,怎么会不打招呼就消失。她去过炸毁的城楼,想要寻三郎的踪迹,然而尸首悉数面目全非,残肢断腿比比皆是,她找到作呕,还是找不到三郎。
后来宋邵两家出事,她看见宋都督的人头悬挂在城楼,那一刻,她确信三郎死了。
若他活着,又怎能容忍最敬重的父亲被人欺侮诋毁!
宋元正是三郎身边人,邵明姮很想弄清楚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还会不会有旁人生还。
她垂下眼睫,愈是这样热闹的时候,心里愈是难受。
轰隆一声巨响,邵明姮随之望去,城里富户每年都会燃放巨型烟火,半边天仿佛罩上一层红纱,流光溢彩,将徐州城映照的恍如白昼。
然,宋元正面庞忽然紧张,双目越瞪越大,似乎要跃出眼眶,他抖动双唇,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整个人紧紧绷着,忍着。
邵明姮方要开口,便见他倏地从床上跳下来,口中含糊大喊:“跑,邵刺史快跑!”
秦翀闯进来,宋元正疯了似的,冲上前拦腰抱住他,张嘴就啃。
秦翀吃痛,抬起手掌便要劈他,但一抬眼看见邵明姮的表情,他又把手掌从劈改成掰,幸亏冬日衣裳厚,他硬推着宋元正挪开自己,那厮嘴里咬下一片布,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小饼,我父亲还活着吗?”
邵明姮眨了眨眼,几乎是扑过去,握住宋元正的双臂,“我父亲是不是还活着,你救了他?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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