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正便将此前种种是非粗略告知, 裴楚玉挑眉,拍着他肩膀递上刀子:“给,去出出气。”
宋元正看着那柄刀子, 却没有接。
裴楚玉留他活口, 将人绑回来, 自然另有用途,他若宰了张平洲, 裴楚玉定然不悦。
手中的刀闪着寒光, 两人顿了少顷, 宋元正抬眼:“私仇在后, 大王正事要紧。”
裴楚玉收了刀,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随后两人来到树下。
张平洲起初还有力气骂人, 眼下肚子一阵阵的咕噜, 饿的头昏眼花, 口干舌燥, 恨不能扑过去将那羊一口吞了。
他吞咽口水,眼前不停冒金星。
“张大人,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宋元正掀开眼皮,丹凤眼泄出一抹讥嘲。
张平洲没认出他,盯着那脸看了半晌,又用力眨眼:“这位是?”
“我是你爷爷。”
话音刚落,张平洲便觉得肩胛骨要被人卸了,疼的龇牙咧嘴,不停叫唤,又是一记狠踹,他佝偻着身体,偏又蹲不下去,以极其古怪的姿态拧巴着。
“你到底是谁?!”
宋元正自然不会告诉他。
裴楚玉着人给张平洲松开,押到条案前,扔过去一条羊腿,张平洲立时抱起来大口撕咬,他数日不曾进食,每日若非树上滴落的水珠解渴,怕是能活活饿死。
他不明白,裴楚玉为何不杀他,又为何以此种方式折磨他。
但此时此刻他仿佛有些顿悟,吃的差不多,差点噎死,擦着嘴上的油抬头打量两人,他实在记不起宋元正是谁,但仍记得他踹自己的凶狠模样,便不敢对视,将目光落到裴楚玉身上。
“大王是有事要我做?”
裴楚玉摸着短刀的利刃,抬眸笑道:“你倒是聪明。”
张平洲见惯了官场势力,早就不对前程抱有希望,但他想好好活着,毕竟上头有老娘,下头还有几个妻妾孩子,他要是死了,张家可能也就倒了。
楚州的家业不大,但在当地也算富足,加上这些年贪赃得来的,也不少,只是忘了跟妻儿交代,他们也找不到去处。
“我问你,孙泰是不是进京了?”
当年顾云庭和顾云慕去徐州查盐税案,楚州长史孙泰从中周旋,立了大功,从而在顾辅成上位后,成为顾家近臣。
孙泰进京,这消息来的突然。
张平洲警觉的看着他,深受震撼。
孙泰可是秘密走的,无人知晓,他知道是因为孙泰从衙门拿走了官凭等物,那裴楚玉又是如何得知的?
“大王在楚州有眼线?不,您在朝中有眼线?”
裴楚玉冷哼:“我问你什么,答什么,别在这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
短刀“叮”的一下扎进案例,张平洲的手抖了抖,忙回道:“是,论时辰来算,应当到了。”
“王楚良呢?”
“啊?”张平洲眼神有点躲闪,“王将军不是在京中掌管禁军吗?”
“啊!”方才还握羊腿的手,小指立时被削掉,流油的羊腿上喷开血渍,张平洲疼的在地上打滚。
“我说。”他咬着牙,眼珠瞪到滚圆,“我说,他去徐州了,在整顿兵马。”
裴楚玉扔掉刀子,取出帕子擦了擦手,随即扔到他脸上:“裹起来吧。”
宋元正没有给他伤药,张平洲只能强忍着疼痛将断掉的指节包好,他已经说不出话,被人搀着送回房里。
“朝廷要乱了。”
裴楚玉抬起头,唇上勾出笑意。
宋元正握着腰间的刀,眉眼很是坚韧。
这机会,他等太久了。
....
顾辅成清醒时,天还未亮,顾云慕守在床前,撑着额,下颌长出青色胡渣。
“大郎。”他开口,虚弱地望过去。
顾云慕立时弹起来,随即跪立在他面前,握住顾辅成伸出的手,“父亲。”
此刻,没有君臣,只有父子。
顾辅成叹了声,回握住,但他刚清除余毒,不大有力气,只能虚虚握着。
“我是病了还是怎么了?”
顾云慕低下头:“您操劳过度,病了。”
顾辅成起来吃了点稀粥,精神看起来好多。
顾云慕便继续辅政,出了宫门,去往京郊营地。
前来回禀的眼线躬身跪在地上,顾辅成眼眸凉下来,抬手,命人去唤顾香君。
从顾云慕片刻的怔愣他便知道,自己约莫中毒了,阖宫上下他想不到旁人,暗线查回来真相,他虽不想承认,但的确没想到三娘会做出此等禽兽之举。
“过来些。”
肃沉的声音响起,顾香君打了个冷颤,却没有上前。
“三娘,到朕身边。”
话音刚落,两个内监已经蓄势待发,仿佛顾香君不过去,他们便会架着她过去。
顾香君一咬牙,跪行上前,低声唤了句:“父皇,你身子好点了吗?”
“用的什么毒?”
顾香君猛地抬头,随即很快否认:“我不知道父皇在说什么。”
“罢了,你是又蠢又坏,朕本就没指望问出什么实话。”
听到这话,顾香君脸腾的变红,心里的怨恨立时上涌,她张了张嘴,忽然意识到今日的局面。
方才路上她问过内监,得知大哥被遣走去了京郊大营,而父皇又特意在此时唤她过来,还能为了什么?
怕是要杀她了。
想到这儿,她有点害怕,但又有点癫狂,遂从地上站起来,一步步走上前去。
“父皇是好父亲,好君主,哪怕送自己女儿出去献身,也没人会说你什么。当然,因为那些下贱话都骂我了,我顾三娘从小受宠,不知什么人间疾苦,是你和母后宠出来的,是你们让我觉得,我可以一辈子如此,就算放纵跋扈也有人护着。
但我错了,冷血无情的帝王怎会为了女儿不顾流言蜚语,你压根就没打算护我,萧云死后,我也没用了,不是, ?
我该跟萧云一起死的,对了,若不是大哥,你舍得杀萧云吗?便是要杀他,也不会那般惨烈吧。
我实话告诉您,在这座冷冰冰的宫殿中,只有大哥是真心待我,把我当妹妹,当家人,你和母后都变了,都不配做人父母!”
“你说我蠢,我哪里蠢,就算蠢,也是你溺出来的,我活着的前十几年,你为何不说我蠢!
现在嫌弃我蠢了,是因为碍了你圣君的名声吧!哈哈哈哈哈!”
她张牙舞爪疯了一般,狂妄的不成样子。
殿内一片寂静。
顾辅成闭上眼,额间青筋直跳。
却还是任由她在那像个疯子一样叫嚣,放肆。
门从外打开,内监端着红木平托过来,顾香君扫了眼,浑身血液冰凉。
上面隔着一把匕首,一壶毒酒,还有一条白绫。
“你是我父亲,不能杀我。”
“自己选一条路,去吧。”顾辅成声音如常,克制着恼怒和不忍,他做这个决定,不只是因为顾香君的蠢不可及,更是为了顾云慕。
那个对妹妹宠爱到没有原则的人,日后一旦登上帝位,定会为了三娘犯下大错。
他绝不允许江山二代而亡。
“我不要,我不喝!你不能杀我,我要见我大哥!”顾香君忽然慌乱,临死前的恐惧感像一张网子,兜头朝她蒙来,她想往外跑,门早已被合上,守着十几个内侍。
他们在顾辅成的授意下,架着她来到平托前,内监看了眼顾辅成,然后从托盘上拿起白绫。
顾香君的眼珠瞪得滚圆,疯了一样咬住小内侍的手,那人被咬了,疼的嘶了声,顾香君趁机滚爬着往门口跑,更多的内侍围了上来,一起摁住她。
内监将白绫从后裹上她的脖颈,缠了两圈,收紧时,顾香君后仰着开始求饶,大哭,嚎叫。
白绫越来越紧,紧的她眼珠突兀,舌头伸出。
她要死了,喉咙挤出难听的骂声。
顾辅成闭紧双目。
便在此时,大门被人从外踹开,众人的目光齐齐看了过去,只见顾云慕手提长/枪,眸眼通红,大口喘着粗气冲进来,抬手,将长/枪钉进内监的胸膛。
白绫霎时松开,奄奄一息的顾香君趴伏在地上,不停地急促呼吸,剧烈咳嗽。
顾辅成冷眸一扫,怒声斥责:“孽障,谁叫你回来的!”
“父亲,她是三娘,无论如何你不能杀她!”
他扔了长/枪,扑通跪下,言辞凿凿的向前膝行:“您若是要杀三娘,便先废了我,杀了我,否则,我绝不允许你动三娘一根手指。”
回过神来的顾香君,迷迷糊糊看见顾云慕的背影,当即大哭起来,挣扎着朝他爬去,“大哥,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从后抱住顾云慕的腰,鼻涕眼泪全抹在他身上。
顾云慕腰背挺直,一动不动地与顾辅成对视。
顾辅成露出惨淡的一笑,挥手:“滚。”
劫后余生,顾香君像是疯了一样跑出大殿,被顾云慕抓住衣领“大哥,快走,父皇真的想杀我。”
她伸手便去拉顾云慕的手臂,像小时候一样,脑袋靠在他身上,躲躲闪闪的目光藏着畏惧,“大哥,我跟你说句话。”
她勾了勾手,凑到顾云慕耳畔:“方才父皇告诉我,他给二哥留了遗诏,他要立二哥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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