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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伊人睽睽)


  可是张行简本来就知道她武学天赋好。
  最先发现她天赋的人,本是他。
  其实是他。
  幽静小帐内,睡在张行简腿上的娘子眼睛明亮,眼尾飞扬,长发落在他垂下的手背上。她神采奕奕的样子,是他认识她这么多年,她最像她自己的一次了。
  梧桐忍受孤独、寂寞、不睬、轻视,本就是要千年万年地野蛮蓬勃,枝叶繁茂。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
  可人怜爱的那个“可怜”。
  烛火轻摇,蜡滴落在烛台间。
  张行简如石雕般,静静坐着。他与她撕破脸后,一向如此,对她很少理睬,所以沈青梧也不知道他此时的沉默,与往日的沉默,有什么区别。
  她也从不在意他这种沉默。
  她说自己的,高兴自己的,张行简按照她希望的那样去做她希望做的事,她已经十分得意,觉得自己的假期,终于步上正轨。
  沈青梧甚至暗暗后悔,早知道他这么好用,之前与他玩游戏做什么。就应该直接强了他——多好的月亮啊。
  让月亮继续倒霉下去吧。
  落入深渊的月亮,才能由她玩耍,听她心意。
  沈青梧得意而快乐地想着这些,她突然听到张行简开了口,问她:“你听得出我吹的什么,就说好听?”
  沈青梧当然听不出来。
  但是……沈青梧煞有其事:“虽然不知道你吹的曲名,但是大约知道你吹的都是很高雅的那种曲子。比如阳春白雪,比如广陵散……都是皇帝在宫里才能听到的那种名曲。”
  沈青梧爬起来,与他平坐。
  她希望哄得他高兴,以后不用她胁迫,他可以经常吹曲子给她听。
  于是,沈青梧搜肠刮肚地找好词,夸奖他:“这曲子和你十分相称!”
  张行简望着她,目光幽静若潺潺溪流,他微微笑了一下。
  沈青梧觉得他笑得过于矜持,略微不满。她大部分时候喜欢他身上那种清贵雅致的别人学不来的气度,小部分时候,比如此时,她嫌弃他的矜持,骄傲。
  人在她的床上,为何不放开一点?
  沈青梧便更用力地夸他,快要将博容教过她的四字词语全都用尽。
  “高山流水”“绕梁三日”,盖如此般。
  她每说一次,张行简便唇翘一次,但他只是笑而不语,让沈青梧渐渐生气。
  沈青梧:“我夸你,你总笑什么?你是不相信我的夸奖发自真心,还是你在嘲讽我?”
  张行简慢悠悠:“嘲讽你。”
  沈青梧性格与众不同,她很坚持地问:“为何嘲讽我?”
  张行简:“我吹的明明是街坊间卖唱弹曲人都会吹的低俗小调,沈将军却夸我如何高雅,如何登大雅之堂……沈将军其实压根不知道我在吹什么,对不对?”
  他笑话她:“你傻不傻?”
  沈青梧怔住。
  她说:“你怎会吹街坊间的俗气小曲?”
  张行简反问:“我怎么就不会?”
  张行简提醒她:“我不是你眼中高贵不可攀的人,我格外俗气。”
  他句句提醒她,试图打破她对他的幻想。可其实连张行简自己,都不明白沈青梧对他执拗的很多瞬间源自哪里。
  她触过他本心,连他也不知道。
  沈青梧坐在张行简面前,想到自己曾见过他和乞丐坐在一起喝酒。他那时怡然自得,与寻常时候的清高若月下仙人的张行简确实不同。
  月亮是很随便的月亮。
  她眸子亮起。
  她执拗于他那副无动于衷谁都可以的样子。什么都可以的月亮,随便的月亮,才会接受一个离经叛道的沈青梧吧。
  沈青梧喃喃:“我这次长假,必然是我做过的最聪明的决定了。”
  张行简挑眉。
  下一刻,他被沈青梧扑倒在床。烛火瞬间被熄灭,帐中陷入昏暗。
  张行简喘一声,腰被她按住,唇角被撕咬。他简直惹上一头不得章法无法入门的凶兽,扑在他身上为所欲为。张行简呼吸凌乱,浑身发烫,他艰难地握住她掠入他衣襟内的手。
  沈青梧仍扭头,蹭着他。
  他微微发抖。
  片刻后,帐中有了些光,月光照着二人清白的面容。张行简声音沙哑,咬牙切齿:“沈青梧,你这个混账。”
  沈青梧停一下。
  他说:“你不是承诺我,我吹了小曲,你就不碰我吗?”
  沈青梧心虚。
  但她狡辩道:“我说的是不折腾你,指的是不传输你内力,不让你痛。可我现在做的事,怎么会让你痛?你一点都不痛啊……”
  她咬他:“你很舒服,不是吗?”
  骨血间的战栗,如同罂粟般,让人食髓知味。张行简能如何?
  她狡辩的嘴脸,让张行简又气又笑,没想到她会这样耍赖。
  她手指拂过他敏感的地方,他猛地弯腰,侧过身想躲,又被她轻笑着亲。
  她很笨拙,没有经验,让他真有些疼。帐中郎君与她过招半天,实在打不过她。他干咬着牙,呼吸却乱,发丝间隐隐渗汗。
  张行简徘徊于冰火两重天,听沈青梧很诚恳地求:
  “你给我一次吧。明天就真的不动你一根手指头,也不再强求……我发誓。”
  张行简喘着气,心间已迷离,不过是勉强招架她:“一次一次又一次,哪有那么多次?我从不信誓言。”
  沈青梧:“最后一次。”
  沈青梧又道:“我每一次发誓,都是真的。”
  冷不丁,张行简想到她发誓的“天打雷劈”“永不嫁张行简”。
  那誓言,如一道闪电,在张行简心头骤得亮起,惊得他心间发寒,大脑空白,拉着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松开,被她钻了空。
  而就在这个瞬间,他失神之际,沈青梧亲上他唇角,他闭上眼,没有再躲。
  ……算了。
  人在屋檐下,身不由己。
  --
  次日,沈青梧面对一个黑着脸的美貌郎君。
  他全程不搭理她。
  沈青梧心中有数,又兼心情好极,便没有主动去招惹张行简。
  她在外转悠了一天,无所事事,买了些菜和药,踏着夕阳回到家中。
  目力所及看到院落,沈青梧情不自禁地加快步伐,心中生起些期待。
  以前没有人等过她,现在张行简每日都要被迫等她。他完全属于她,彻底属于她,离开她,他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沈青梧享受这种感觉,为此,她愿意去每天胡乱地进灶房,做着自己不感兴趣的饭菜,好不饿死家中郎君。
  不知家中那狡猾的郎君,今日又拿什么样的难题,打算挑战她呢?
  沈青梧用轻功落到自己院中,还没有去见张行简,便意外地发现,昨日那个叫“阿文”的小孩子,又出现在了她院中。
  她从门外进来时,小孩刚从主屋溜出来,原本在笑,看到她后,小孩立即露出心虚的表情。
  阿文磕磕绊绊:“姐姐,我、我……纸鸢又掉进你们家了,我过来捡纸鸢。”
  沈青梧没吭气。
  她心想捡纸鸢的话,进屋子干什么?必是张行简诱拐小孩……
  沈青梧不说话,提着菜扭头就要进灶房。那叫阿文的小孩在原地呆半天,才意识到这个总是一脸冰冷、看着很凶的姐姐,似乎不是鬼,也不会将他吊起来打一顿。
  果然屋中那个哥哥说得对——“她不会打你的,别怕。姐姐只是不会说话,不喜欢说话,却是很好的姐姐,阿文不用怕她。”
  阿文到底是小孩,没有大人那样对人固有的成见。他犹豫很久后,踟蹰上前,抓着自己的纸鸢,在沈青梧身后结结巴巴开口:
  “姐、姐、姐姐!”
  他说完就贴着墙要溜走:“我姐姐过两天要办定亲宴,镇上村上的人我们家都请了。我姐姐也请你们……我、我话说完了!”
  沈青梧回头诧异,那小孩已迫不及待地爬上墙溜走了。
  沈青梧沉默。
  她从灶房出来,推门进屋子,张行简坐于床间,捆绑着他的布条,明显没有被人动过——沈青梧对自己打的结,心中有数。
  她实在奇怪:张行简不打算逃脱吗?他就这么坐着?
  沈青梧问他:“那个阿文,请我们出门做客?”
  张行简彬彬有礼:“听起来是这样的。”
  沈青梧坐到他旁边,手随意地搭在他膝上,他低头瞥她。
  沈青梧莫名其妙。
  张行简:“不动一根手指头。”
  沈青梧:“……”
  她愤愤不平地将手挪开,不碰他一下,向他扬下巴,示意她非常诚信。
  张行简这才露出些客套的笑容,回答她的问题:“阿文家中有个姐姐,与人定了亲,就在这几日。那家人听了阿文的话,对我们这个邻居很好奇。但是你整日不在家,我又是……”
  他向她示意自己被捆绑的样子,微笑:“我又是这副见不得人的样子。所以那家人总是碰不到我们,最后就成了阿文做传话筒。”
  沈青梧回忆:“我以前租院子时,没听说他们家女儿要嫁人。那时候……”
  她停顿一下。
  那家人无意中见过张行简昏迷的样子,还打听过张行简,被她以“这是我夫君”搪塞过去。这才几天,那家女儿就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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