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青叶醒来后,沈青梧便认真地说要与她分路而行:“离东京只剩下不到五里地,马车留给你,我雇了一个看上去牢靠的车夫送你回京。
“这把匕首也留给你,如果遇到坏人,拿匕首杀了他。”
沈青叶心惊,一边咳嗽,一边哀求:“你与我一同回东京,是我错了,我不该让姐姐救他。难道你要带着他逃命吗?堂姐,那些杀手……太厉害了。我们已经仁至义尽,将他放下吧。”
沈青梧说:“救都救了。”
堂妹哭了半天,却哭不软沈青梧冷冰冰的心肠。
沈青叶才知道原来堂姐这样倔强。
沈青叶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给他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待着,不要跟他一起上路。我在东京等你,你不回来,我就不吃药。”
沈青梧眼中再次露出迷惘的光:堂妹吃不吃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抿唇:“你的安全对沈家很重要。”
沈青叶反驳:“可是在我心里,堂姐也很重要。”
从未受过如此重视的沈青梧怔怔看这个美人妹妹许久,在妹妹坚持的目光下,她慢慢点头,说自己不会孤注一掷。
之后,沈青梧干脆利索地将堂妹送走,带着那个昏睡的少年郎离开了。
沈青梧找到了掩藏在山脚树林后的一个村子。
杀手在后紧追,这个少年高烧昏迷,需要治病;而她需要引开敌人,为少年郎求得生机。那些追杀的杀手以为她带着少年郎逃亡,应该会忽视这个村子。
沈青梧跳下马背,把少年放到村口枯井边。
天快亮了,山下好心的村民打水时,就会见到他。这世上的寻常百姓,愿意帮忙带人看病的人,应该还是有的。
沈青梧跪在地上,凑近少年因高烧而绯红的脸颊,将少年睫毛上沾上的一粒尘埃吹开。他的眼睫好长,被吹一下还会起小旋儿。
他似有感觉,睫毛微微颤抖,闭着的眼睛呈一条乌浓弯弧,眼皮下的眼睛剧烈挣扎。
沈青梧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发现这个人还是没有醒。
无缘无故,她心中浮起一丝失望。
熹微昏光下,她打量他许久。
沈青梧有了动作。
她四处摩挲,想找到一点信物。但她出行从轻,从来不爱戴什么累赘之物。半晌,沈青梧终于从自己腰间摸出一块帕子,胡乱地塞到少年郎君的领口衣襟里。
帕子上绣着一个一笔一划、写得端正的“沈”字。
这是家里的教养嬷嬷要她在半年内绣好的帕子,说这才是小娘子该做的事。嬷嬷说绣好了帕子,沈家女主人就会喜欢她一些。
沈青梧从不觉得一块帕子会让主母的态度改变,但这是嬷嬷的期待,她姑且应着。
沈青梧伸出一根手指,有点无聊地戳了少年脸一下:“……青叶让我离开,你要是还被追杀,就拿帕子找沈家求助吧。
“但是不要说是我救的你。知道是我,就没人管你了。”
她知道少年不会听到,不过是那点儿恻隐心,让她自言自语罢了。
身后林中雾弥漫,沈青梧起身跃上马背,应付那些杀手去了。
马扬起尘土,被她抛下的少年郎艰难万分地颤着眼,勉力睁开一条眼缝。
他伤得厉害病得糊涂,眼前银白光凌乱,隐约看到一个骑马而去的背影,晕黄叶落笼罩着那人。
短暂的清醒后,他再次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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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沈青梧摆脱杀手返回山下村,村民称没有见过什么受伤的少年。
沈青梧满心疑惑,她在村子附近转悠几圈,什么也没发现。她不得不离开这里,回返东京,去看沈青叶那里是不是平安。
接下来一路顺畅。
沈青梧回到东京沈家时,得知堂妹已经回来了,一直在问她。只是舟车劳顿,身子骨弱,沈青叶一回来便病倒了。
家仆们忙着照顾新来的娘子,沈青梧回来,并没有人理会。不过是沈青叶一直询问,家仆们才向沈青梧行万福,敷衍无比:“家中好事将近,二娘不要生事。”
这座沈氏园林,亭榭蜿蜒,假山嶙峋,湖水青碧,珠帘叮咣撞击,美人蕉娇艳欲滴。数不尽的富贵豪奢属于沈家,家中张灯结彩,彩绸悬匾,人人面上有喜气。
沈青梧猜着家中有什么喜事——
难道是战争胜了,沈家被朝廷褒奖,有人升官了吗?
没有人搭理沈青梧,沈青梧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去向沈家主人请安,看看堂妹。
侍女通报后,才踏进门槛的沈青梧,便被里头说事的女主人扭头教训——
“你来做什么?你堂妹回来就病倒了,这就是你照顾的结果?你怎么不和她一起回来?你又溜到哪里去疯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沈青梧不吭气。
沈氏主母看她这样,便愈发不耐:这样的沉冷,十句话问不出一句话,和她那个早死的娘一模一样!
沈父在旁咳嗽一声提醒,沈母才勉强换了个口气:“沈家要和张家联姻,张家三郎要来我们家相看娘子,你这样不守规矩的人,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不要乱跑。”
沈青梧问:“是那个谈判成功的张行简吗?”
沈母厉声喝:“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要多问。”
沈父在旁劝:“也不能这么说,张家没说相看哪个娘子,青梧也是我们家的未出阁娘子嘛……”
沈母冷笑:“她?谁会看得上她。”
沈青梧抿唇,重新低下了头。
--
张行简其实还未回到东京。
他在离东京最近的驿亭中醒来,侍卫们已经在长林的带领下向他请安,贺他苏醒。
长林道:“三郎放心,你以身犯险,逼出那些杀手,我们顺藤摸瓜,已经找到证据了……证据确凿,孔相这次必得出血。”
张行简含笑颔首。
少年郎君明润秀丽,拥衣坐在榻前的淡泊模样,让跟随他的侍卫们信服万分。
长林抬头一瞬,目有疑虑。
长林道:“有一件事很奇怪。我们顺着记号,却没有在原来的林子里找到三郎。我们以为郎君遇害了,事情有了出入……但最后,我们在那林子外的山下村口找到了昏迷的三郎。
“三郎可记得发生了什么?”
张行简目中有异。
他突然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方脏兮兮的帕子。
有人先于他安排好的人,救了他。
张行简琉璃一样的黑眸微闪,想到了自己昏迷间不清晰的记忆。宛如黄蝶的梧桐叶飞,少年郎跃马离去——
是夜银河落,仰头见梧桐。
第4章
天光昏暗,花瓣拂院,香气飘零,张家古宅清幽宁静。
这座古宅历经几代主人、几代风雨,如今旧主多逝,家中嫡系主人只剩下了排行二的娘子张文璧,以及行三的张行简。
回到家中数日,张行简一直在家中养伤,处理各类繁琐事务。
灯烛荜拨一声摇晃,长林捏着三郎给的纸条离开主屋时,向那被数位婢女陪同前来的娘子行礼请安。
那娘子面容冷白神情漠然,虽是女子,一路行来之势宛如秀拔羽鹤,高洁且孤冷。
这正是张家二娘,张文璧。
张文璧原本漠着脸,直到抬目看向窗棂——
昏光下,拥衣靠窗的少年郎君秀美而慵懒,一只鸽子从他素白修长的手间飞出,那鸽子也要沾他几分高雅。
听到脚步声,少年郎偏头:
“阿姐。”
声音清漫,带几抹倦懒引起的沙哑。
这样的三郎,让张文璧身边的婢女们齐齐脸红。
张文璧冷眼扫向婢女们,婢女们生怕她发火,连忙低头,不敢多看家中三郎。
进了里屋,关上房门,张行简为二姐倒茶后,听到张文璧冷声教训他:“你是嫡系仅存的郎君,一言一行被千万双眼睛看着。既然受了伤,就不要开窗,更不要靠在窗边,勾我的婢女。
“张家主母需要千挑万选,你不可随意敷衍。”
张行简倒茶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脾气甚好和地整了一下衣襟,从善如流:“是我言行不妥,多亏阿姐指正。”
张文璧眉目稍缓。
她望着张行简出了一会儿神,透过这样秀美温润的少年,她似乎看到当年那个被她牵着手、一路领入大门的乖巧幼童。
当年那个眼中总是噙泪、笨手笨脚的幼童,长成了如今这个钟灵毓秀、让整个东京女儿郎都为之倾心的少年。
时光到底未辜负他们姐弟。
张文璧便问起张行简一路收获,为何受伤,可曾吃药。
张行简随口:“些许政务上的磋磨,阿姐不必忧心,我可以处理好。”
张文璧却记得自己刚才进院时,听到长林口中的“孔相”二字。她疑心弟弟受伤与孔相有关,弟弟如今布置也是针对那人,她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张行简察言观色:“阿姐可是要问孔相?”
张文璧立即:“与张家无关的人,你政务上的敌人,我问什么?我今日来,只是为了你的婚事——我与沈家说好,过两日让你去相看他家年轻娘子,把你的婚事定下,好让大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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