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郎君早有预料一样,手中匕首一转,另一手化掌,他向后退开两三步。
沈青梧一脚踹出。
他靠着墙,避开她的怒火。他肤色清白,面上湿发被凌厉拳头挥得飞扬起来,但他手上运力,确实没有被沈青梧压制住。
但是下一瞬,沈青梧倾身而来,压向他。
他唇角噙着笑,匕首再次扬起,沈青梧手臂压在匕首下,鲜血味在幽暗中渐浓。
张行简微笑:“殿下不去疗伤?”
沈青梧压抑着怒火,抓着他手掌逼他扔掉那匕首,她写字:“你会武功?”
张行简挑眉:“君子六艺,五德四修。我像是不学无术的人吗?”
沈青梧:“那你装什么柔弱?”
他好心提醒:“殿下的伤……”
沈青梧:“你不想要?”
她恶劣地挤兑他,碰触他不该被碰的地方。他果真面色微变,仰颈乱了呼吸。他明明已经一塌糊涂,还这般嘴硬。
沈青梧冷冷写字:“你不是愿意当我情郎?”
张行简喘息间低笑,白布蒙眼,乌发汗湿,冶艳动人:“嗯?这不是情人间的游戏吗?殿下不喜欢?”
——动动刀枪而已。
他很随便的啊。
沈青梧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目中兴味之火越燃越亮。
……难搞的月亮!
第17章
既已透底,何必伪装?
沈青梧才知道张行简是这么大胆冷酷的一人——他以为她是安德长帝姬的时候,竟然都敢对帝姬动刀剑。
他面上轻微的笑,越是从容安然,便看着越讨厌。一个容易得到的月亮,不至于让沈青梧念念不忘;越是得不到,才越是厌恶。
……他岂能占她上风!
沈青梧始终一言不发,怒火却在一瞬间被高高点燃。
沈青梧一把掐住张行简的下巴,狠狠压下去,唇间交换气息再次浓烈。她的急促,换来他一声短促的“唔”,如沙子一样飘飞她心头。
他以为她会得不到他?做梦。
纵是手臂上衣料被划破,血腥味充溢在二人之间,娘子压制的力道反而越重。
而张行简也不再伪装。
他虽被蒙着眼看不到,武功也比不过她,但是他应该让这个不讲道理的小娘子知道,世上的所有事,不是任由她想要如何就能如何的。
张行简手拂到她腰际,不是搂抱,而是反腕推扣,以力相催。
沈青梧被闷击一掌,丝毫不吭气,她掐他下巴的手松开,改为掠到下方,与他的推力为战。
狭窄的空间,气息凌乱。
既是呼吸方寸间的碰触,也是寸土必争寸步不让的敌对。
沈青梧这样的武力,在这样的空间内,都被逼出了一身汗,逼出了狂跳的心脏。可她说不清,周身的热血是源于他与她动武的反抗,还是源于男女感官碰触间的刺激。
喘息之间,既压着身靠近,又留着空间提防彼此的下黑手。
之前都尚且整洁的衣物,在这时变得乱起、皱起。
张行简不知沈青梧是何感觉,他自己是手上都出了汗,颈上青筋颤得更厉害。他神色始终平平常常,可他水润红妍、张着喘气的唇不是那么说的,他衣襟内腰下恐怕被打出来的青紫伤处也不是那么说的。
密汗如流。
……他心中也生出几分恼怒来。
他此生从未碰到过这样执拗的不肯退让的娘子!
小小的教训,竟让彼此缠斗得更厉害。
而张行简心知自己的状态,知道这般不妥。她密密压着他,又是与他动武,又是亲密痴缠,两人间距离无限挨近,对方的呼吸声细细密密……这对他已经是一种折磨。
他会露出丑态。
会输给她。
……可张行简从来不输。
他大脑空白,被这执拗的娘子勾出了几分意气,忘记了自己平时的冷静自持。倘若他理智尚在,他想他一定不会和沈青梧继续争下去,他一定会顺势输给她让她走得干干净净……
他既已猜出她是谁,他岂会和她继续胡来。
事后想来,此时一定是被药性控制了。
喘着气剧烈呼吸的郎君手腕被她扣住,由掐推的手势,改为了搂她腰肢。她轻轻僵一下,他没有反应过来,手从身后掠到了身前。
沈青梧心头疾跳。
她眸中浮起一瞬间的怔忡。
张行简的手如温玉一样,在她衣襟内勾住她衣领。沈青梧渐渐放下自己的凶性,快意涌上……她微有得意,想她要得到他了,是么?
直到张行简的手,摸到了她领下挂着的一块玉佩。
沈青梧并未在意。
她仍与他拥着,与他又缠又亲,手勾住他衣袖抵在他腕间跳得剧烈的脉搏上……她手臂上流出的血,沾湿了他袍袖一点,但是黑暗中,谁也顾不上。
张行简的手指,抵在沈青梧颈下的玉佩上。
本已难耐无比,本已挣扎无比,本已些许失魂……一切神智,在此时重新回来。
黑暗中,张行简摸到的这块玉佩,是上好和田玉,上面刻着一个“无”字。
这是博容赠给沈青梧的。
在益州的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沈青梧虽然当着兵,当着将,却始终独来独往。每逢佳节,旁人都有几封信件,几个遥远的亲人朋友,沈青梧坐在明月下,看一整晚的月亮。
也许是博容觉得她可怜,就亲自雕刻了一枚玉佩。
博容没有想好是否应该将玉佩送她,可他玉佩上写的“无”字,不是给她的,又是给谁的呢?
沈青梧不在乎男子送女子玉佩是否妥当,博容那样犹豫,她知道他只是怕她误会。可沈青梧其实并不会误会,这世上不会有人喜欢沈青梧。战场上不方便在腰下悬挂玉佩,沈青梧就将玉佩藏在衣领内。
她长年累月地带着这块玉佩,每次怒火燃烧时抚摸这块玉佩,便都能想到博容,想到博容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一个人。
此时此刻,狭室内,拥吻的一方男女,女子依然投入,男子已经冷静了再冷静。
张行简身体被药性逼得像在发着高烧,偏偏他摸着这块玉佩,问沈青梧:“这是什么?”
沈青梧低头,看到她怀中的玉佩落在他修长微屈的手指间。
她蓦地一惊。
从意乱情迷中回过神,沈青梧听到了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登时想起来自己面临的处境——
趁人之危的人,怎能被人现场抓住?
沈青梧当即扯住自己怀中玉佩一收,人向后退。张行简一怔,有些流连地故态复萌想要留下她:“莫走……”
然而这一次,沈青梧退得干脆利落。
张行简怀中落空,向前追两步,趔趄间,差点被脚边的杂物绊倒。他在原地停步,侧耳听到一声轻微的推窗声。同时间,“吱呀”的木门推开声响起。
长林的声音掠了进来:“郎君……”
长林吃惊地收了声,怔怔地看着这个暗室中的郎君。
他从未见过张行简这般模样——
白布凌乱地蒙着眼,雪白衣襟湿了许多,面有汗渍,雪肤如同高烧一样泛着晕红,乌发散了许多,几绺湿漉漉地贴着面,一身清洁的衣袍也被人揉皱,腰带松松地坠着,帛带委地。
张行简掀开蒙着眼的布条。
长林不敢多看:郎君连眼睛都带着几分润意、潮意。
张二娘子平时看管郎君的一言一行,何时会允许郎君露出这样狼狈的一面?
长林胡思乱想间,见张行简身子一晃,扶住了墙,颤颤蹙眉。他沾着水的睫毛轻轻晃动,脸色时红时白,惑人万分。
他忙上前:“郎君,是长帝姬……”
张行简示意他噤声。
张行简闭目:“先离开这里。”
--
安德长帝姬的筵席上,烟火正是最浓。
帝姬面色不好看,在人群中寻找人,听到侍卫说“张月鹿不见了”,她脸僵了一二分;她一双杏眼看向那与张行简一同来参宴的沈家五娘沈青叶。
沈青叶羸弱瘦削,与年轻娘子们站在一处,仰脸观望烟火,似乎对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可是这里是帝姬的地盘,谁有本事在这里救走张行简?
帝姬不知想到什么,出神了很久,脸色有些苍白。
侍卫唤了她几声,她才回神:“查。满东京城,谁敢与我作对?”
“砰——”烟火在天边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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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丽的烟火燃在天上,天地亮如白昼。
深巷中车马辚辚过。
张行简坐在古朴马车中,奄奄地靠着车壁,大汗淋淋地忍着药性的最后阶段。
他脑海中一时想着黑暗中时轻时重的呼吸,一时被娘子手臂上的血腥味占据,一时又是那方刻着“无”的玉佩。
他想:“无”,这是什么意思呢?
是沈青梧不知道自己名字乃“梧桐”而非“一无所有”,还是另有他意?
同一方天地的明烂烟火下,沈青梧靠着帝姬园林中一丛爬满枯萎藤蔓的墙壁,淡漠地仰头看着天上的火光。
那璀璨的颜色,将云雾后的明月遮挡得严严实实。
沈青梧心口的疾跳,却越来越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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