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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伊人睽睽)


  张行简一口血吐出,断断续续,唇角与衣襟瞬间红透。
  死士们震惊:“郎君!”
  --
  可是张行简不能倒下。
  这出局,他得解。
  正如沈青梧在泥泞与荆棘的崖下寻找到气息微弱的李令歌,从荆棘中将一身血的李令歌拖出来。
  李令歌靠在她怀中,被沈青梧输送真气,勉强有了气息。
  李令歌微弱的:“我袖中有烟火管,放出信号,让我的人来找我……”
  沈青梧:“谁要杀你?”
  李令歌在她怀中闭着眼,她吃力地撑着这口气,让自己不要再晕过去。
  大局、大局……野心,野心!
  这是机会!
  是她与少帝决裂的机会,是她收服人心的机会,是她让沈青梧帮自己的机会……
  李令歌说:“博容。”
  沈青梧怔忡。
  --
  雨是这么的大。
  电闪雷鸣如此让人绝望。
  山地爆发的这场战乱,再也无法收手。
  张行简擦掉唇间血,冷静地靠死士扶着,指挥这场战斗,要从益州军的包围们逃出去,对这只叛军出兵镇压。这场战争,从此时开始,不死不休,不会再有谈判了。
  张行简沉着目,淡声:“其他事都可缓一缓,最重要的——活捉博容!
  “博容是叛贼,必不能放过他。”
  山谷水流湍急,四方阴冷。沈青梧藏好李令歌,走在湿漉的山地中,要去和己方人联络。
  她并没有答应李令歌什么。
  她背过身的时候,听到李令歌尽量冷静的一个个命令。沈青梧习惯了听令行事,习惯了服从命令……博容让她看着办,但她不会在此时丢下受伤的李令歌。
  她只好先跟着李令歌。
  沈青梧想问李令歌,要不要跟博容联系。
  她觉得也许博容和他们已经翻脸了,也许连自己都和博容不在同一战线了……夜里的张行简,也让她心头疲惫。
  张家的郎君,都很可恶。
  沈青梧回过头,看着靠在山壁上的发间脸上都是冷汗与雨水、鲜血的李令歌。
  李令歌发号施令,但是李令歌的眼睛里不断地落泪。
  可是声音不变,可是态度不变,可是命令清晰。
  帝姬的泪水是最无用的泪水。
  帝姬一边落泪,一边作出最好的判断。
  这是狼狈的肮脏的虚弱的可悲的帝姬。
  李令歌在沈青梧转身看她时,泪水与血水挂在腮上,眼睛看着沈青梧笑:
  “阿无,来帮我,好不好?”
  --
  天龙二十五年春,南北隔大河分治。
  益州以南,归属帝姬。益州以北,少帝为君。战争就此起,皆要收复山河,重振大周。
  刚刚成为宰相的张行简押送着益州军的一个叛贼,返回东京。
  山河俱寂,沉默以待。


第74章
  天龙二十五年,是混乱的一年。
  益州军的统帅博容成为了叛贼,被押往东京。但是益州军却在那场战争后,到了李令歌手中。
  李令歌撑着拐杖走出那片大山时,何止沈青梧跟着她,杨肃等将军、兵士也跟随她。
  张行简带来的人不敌益州军,他们的撤退逃走,给了李令歌时间。
  从今往后,李令歌只能一步步往前走,她没有后退的路了。
  临时搭建的帐篷中,大夫才给李令歌包扎了伤,李令歌没有休息的时间,便含泪召集所有跟随她的将士。
  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到伤心处,更是泪落连连。
  经历战争的将军们站在小小的帐篷中,被帝姬的心酸说得愤慨万分。
  李令歌斥责东京那位昏君:
  “……他任性妄为,试图杀我也罢,却为了杀我,而挑起陇右军与益州军的矛盾。容哥被张行简抓走,益州军的羞辱还不够吗?
  “我虽是女子,可我也知天下大益,知民生,知疾苦。我不欲挑起战争,只想让百姓们回到少帝当政前的日子……起码那时百姓过得并不差,战争的对象是西狄,而不是内部消耗……
  “希望诸将陪我一同走下去,希望诸将陪我一同救回容哥。但我也知战争对民生有害,所以我会对少帝百般忍让,我也知诸位未必信任我,我们且看看吧。”
  沈青梧在将军中,听李令歌哽咽着说服将士跟随她。
  李令歌说——民生故如此,谁令摧折强相看?
  沈青梧隐隐约约中,回想到了博容。
  博容最初教她读书,教的正是这句诗。
  日出之时,满山大雾,他让她晨跑,教给她每日晨练的习惯。他还坐在日光下,将这句话教给她。
  沈青梧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博容那时说:“你日后就明白了。”
  这是少有的她有问题、博容未解答的记忆。
  沈青梧记得博容那时的神情——他目光迎着灼灼升起的红日,红日的光刺得人眼痛,刺得人眼酸落泪,但是博容一直那么看着。
  沈青梧此时开始明白。
  什么叫“民生”呢?
  那是博容背叛了的理想。
  那是博容在遇到她后,就开始背叛的少时志气。
  所以博容不教她什么是“民生”——他无颜教她。
  明明知道一场战争会给百姓带去怎样的灾祸,博容依然走了这一步棋。帝姬说想杀她的人是博容,张行简说为什么你总是怀疑我……
  沈青梧慢慢想,那么,就是博容吧。
  博容想摧毁一切吧?
  那个狐狸和幼狮的故事……困住了他一生,毁掉了他一生。
  可是旁人都能指责博容,沈青梧拿什么指责他呢?他虽有目的,却也确确实实将她从泥沼中拉了出来,带给她新生。
  沈青梧只是觉得累。
  原来爱和恨,都这么让人疲惫。
  “阿无。”
  出神的沈青梧被李令歌轻柔的声音唤醒。
  沈青梧抬头,发现帐篷中的将军们已经离开了。靠坐在榻边、浑身缠着白布包扎伤口的李令歌,已经眨掉了那虚伪的眼泪,望着她笑。
  --
  李令歌告诉沈青梧,她不打算继续发动战争,和东京对抗。
  李令歌想先收服南方州郡的官,想先稳住自己的战利品。她认为自己是有时间的——东京和陇右军刚经历一场战斗,朝廷必然要审判博容,张行简带着谈判的目的却收到一个失败的结果。
  李令歌微笑:“我了解我那弟弟,他气急败坏,只想杀掉让他不如意的人。张相要与他斗就要花费很长时间……阿无也许不知道,身为皇帝,即使你昏庸无道,也有一群忠臣前来效忠。
  “我弟弟是这样的。我与他斗了多年,孔业与他斗了多年,现在轮到张相尝一尝我们曾经尝过的滋味了。而这段时间,正是我休养生息、收服南方州郡的时间。
  “阿无,益州军如今都听我的,我的手下之前也策反了南方一些州郡……但是仍有些不顺应我的。我不想发动大战,我也希望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所有问题。阿无,你留下来帮我,好不好?”
  沈青梧问:“你说你是我师姐,你刚才在将士面前说了‘民生故如此’这句诗。我想问你,你真的相信吗?”
  李令歌眸子微缩。
  李令歌平声静气:“我相信。”
  她斟酌字句,缓缓说:“我少时就受这样的教育。在我弟弟玩泥巴的时候,我就跟着容哥读书。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我有理想,我就能按照我的想法去治理国家。
  “但是容哥的父亲训斥我,问我为何霍乱朝纲。
  “我那时大约十四岁吧?我转头看看我那个只有四岁的弟弟。”
  李令歌笑容很淡。
  李明书在拿着小剑,戳着木偶人,叫嚷着那些不听他话的人都去死。李明书刚刚让人把一个不听话的大臣打入大牢要处死,张太傅就反过来质问李令歌,问李令歌为何霍乱朝纲。
  李令歌做什么了呢?
  她不过是在读书,不过是对朝政提了几句意见。她在张太傅眼中,却比不上她那个弟弟。
  而这些事,在李令歌的成长中,占据了太多太多的精力。李令歌随手能举出一大串例子,来证明自己并没有沈青梧想得那么“徒有野心”。
  但是李令歌也觉得疲惫。
  博容推她下山的事,理智可以接受,情感不能接受。
  可情感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此时此刻,李令歌疲惫地看着沈青梧:“阿无,想达成目的,不能只会‘仁’,还得‘狠’,要比你的对手更狠。你可能确实不喜欢我吧……虽然我尽力拉拢你,虽然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是我的盟友。”
  李令歌陷入沉默。
  她想起来,当她发现有一位女将军时,自己的惊喜。
  她那时真以为自己找到了同盟。
  但是这么多年,她始终无法笼络到沈青梧。
  而今,李令歌明白原因了。
  那年帝姬府上,救走张行简的人,是沈青梧;不久前的断壁上,与张行简情断义绝的人,也是沈青梧。
  而当初不动声色地将沈青梧这个名字推举给帝姬的人,叫张行简。
  原来很久很久以前,命运就在暗中牵线了。
  李令歌手扶住额头:“张行简的事,我很抱歉。我那时若知道你喜欢他,我就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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